第三章 此身原是梁山伯(第2/2頁)

祝英台不還禮也不說話,站在那一動不動,只是唇邊慢慢勾起一絲笑意,見陳操之上了船,來德和冉盛小心翼翼牽著魯西牛準備把牛車拖上渡船,才走過去說道:“且慢,牛車等下一趟再過江。”朝後面招招手,一個婢女抱著一個長條形布囊走了過來,與祝英台一起上了船。

陳操之訝然道:“英台兄,你要過江?”

祝英台道:“說了要送子重兄一程,如何能在渡口就別去。”指著婢女抱著的大大的長條形布囊問:“子重兄猜看這是什麽?”

陳操之看了看,說道:“七弦琴?”

祝英台微笑道:“是也。”便命船家行船,莫要行得太快,他付雙倍擺渡錢。

渡船離岸,船上人不覺得船動,但岸遠了,船舷外的江水汩汩有聲、一刻不息地奔流著——

陳操之道:“與英台兄相交數月,從未聽到英台兄操琴,英台兄可謂良賈深藏若虛者也。”

祝英台道:“我每日都彈琴,只是子重兄無緣聽到罷了。”又補充了一句:“我也不願意彈給別人聽。”

陳操之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祝英台跪坐在艙中葦席上,解開布囊系帶,取出一具桐木古琴,形如蕉葉,琴身線條優美,塗生漆,架弦的硬木不用釘榫,而以鹿角霜銜接,琴尾淺槽兩側鑲以名貴青玉——

祝英台調好弦,由跪坐改為趺坐,七弦琴擱在膝上,擡眼看著陳操之,微微一笑,俯首低眉,左手按弦,右手彈弦,“錚”的一聲悠悠顫音,頓覺松風古韻撲面而來。

祝英台彈奏的便是嵇康的琴曲《長清》,這首曲子陳操之很熟悉,他曾把《長清》、《短清》這兩支琴曲改編成洞簫曲,但現在聽祝英台用七弦琴錚錚淙淙地奏來,別有另一番意會,七弦琴音色深沉,琴音清透不散、韻味悠長,前音猶裊,後音繼至,仿佛流水疾徐相繼。

陳操之悠然陶醉,扶著船舷的手指不自禁地伸縮按捺起來,仿佛柯亭笛在手,應和著琴曲的節奏。

一曲既罷,祝英台看著陳操之修長跳動的手指,笑問:“子重兄是否也笛意大發,很想吹奏?”

陳操之道:“柯亭笛在岸上——英台兄要聽我吹笛?”

祝英台道:“不急。”

陳操之心道:“不急?今日一別,只怕不會再有聞笛的機會了吧。”笑道:“相傳古高賢有無弦琴,意興來時,就在無弦琴上虛彈一番,興盡則罷,我方才也算是虛吹了一曲,英台兄想必也已意會?”

祝英台笑道:“無弦琴?那應該是琴技低劣要藏拙吧,好比服了五石散,玄想得自以為妙不可言,其實只是默坐而已。”

祝英台言談總是這般銳利,陳操之望著祝英台的笑容,心裏暗道一聲慚愧,沒想到祝英台還有兩個梨渦笑靨!以前祝英台從沒有在他面前這般不加掩飾地笑過,無非是嘴角微動、淺笑而已,而且粉又搽得厚,相處這麽久,他還真沒發覺祝英台的這兩個梨渦,雖說男子有梨渦酒靨的也不稀奇,只是看著還是有點怪——只不過這祝英台應該不是男子。

渡船到岸,陳操之先上岸,又朝祝英台作揖道:“英台兄,隨船回去吧,日後若有暇,請與令弟英亭一道來錢唐陳家塢,我必掃榻相迎。”這是客套話,話說出口才覺得稍微有些不妥。

祝英亭卻未留意,帶著那抱琴的小婢也下了船,說道:“水路送君一程,陸路再送一程,反正都送出百裏外了,幹脆送個痛快。”

陳操之無語,心道:“這話稀奇,送別還有送個痛快之說。”感其厚意,也未再婉拒。

祝英台道:“渡船還要好一會才過來,子重兄先上路吧,我陪你慢慢走一程。”

陳操之道:“那等下還得我送你回渡口。”

祝英台笑道:“正是——你不願意?”

陳操之道:“英台兄追出百裏來送我,我送你回渡口又算得什麽。”便與祝英台並肩而行,一個驚人的念頭突然躍出腦海,清晰無比:“這很像梁祝十八相送啊,那我豈不是成了梁山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