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三章 因緣(第2/3頁)

陸納道:“灑脫不拘,圓轉無礙,這是支湣度的‘心無意’說,嘉賓入佛深矣。”

陳操之聽了郗超這一番話,不禁暗暗感激,郗超這樣說其實是對他的一種尊重,音樂是需要心情的,他陳操之又不是樂工,吹笛並非他的職業。

午宴直至未時末方散,郗超先前看了陳操之畫的《碧溪桃林圖》,得知陳操之住處便是那畫中草堂,甚感興味,便要前去遊覽,又請陸使君不必相陪,他要與陳操之繼續辯難。

陸納見郗超如此欣賞陳操之,他也很為陳操之高興,稍微有點奇怪的是,陳操之是天師道信眾,為何又能精於佛典?操之還真是深不可測啊。

郗超只帶了兩個挎刀的隨從,乘馬跟在陳操之的牛車後面,出了郡城西門,來到小鏡湖畔。

陳操之下了牛車,郗超也下馬將韁繩交給隨從,看獅子山巋然端坐,小鏡湖水清波蕩漾,湖岸四周綠樹成蔭,景致宜人,問陳操之道:“那邊便是徐氏學堂?真是讀書的好去處。”

兩個人就沿小鏡湖畔向桃林小築方向緩步行去,郗超側頭看著陳操之,午後陽光迎面映照,這俊美少年發黑如漆、面如皎月,雖出身寒微卻沒有那種卑怯之態,舉止一派從容,說道:“陳操之,你我在通玄塔相遇,是否也如桓伊遇你於楓林渡口那般是因緣?”

陳操之道:“萬物生起、變化、壞滅,必有其因,緣則附之——家母曾在錢唐靈隱寺為我許下長命燈,囑我每年佛誕日要禮佛供僧,而郗參軍也信佛,這便是因,我在此求學、郗參軍去會稽請謝安石出山,這便是緣,因緣際會,便有了通玄寺塔的酣暢一辯。”

郗超朗聲大笑,說道:“確是有緣,看來我是非遇到陳操之不可的,那好,我就提攜你一程。”

以郗超的家世、聲望和官位,說這種話絲毫不會讓人覺得他是狂妄,反而是毫不敵情、灑脫自然。

郗超話鋒一轉,不說如何提攜陳操之,卻問:“操之識得陳郡謝氏的人?”

陳操之道:“多有耳聞,並不相識。”

郗超道:“你先前說謝萬石能擔重任,謝安石則不出,你——為何會如此說?”

郗超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陳操之若不展示一下除玄儒書畫以外的務實才能,郗超又何必提攜一個僅為空談的寒門士子,便道:“郗參軍面前,我便直言,陳郡謝氏這是狡兔三窟之法,謝奕為豫州刺史,豫州是謝氏根基,可積累錢財;謝尚為撫軍,依附桓大司馬門下,有一定的兵權;謝安則隱居避世,積累士林清譽,三者相輔相成,實為保全門戶的絕佳策略——”

郗超眼泛異彩,贊道:“妙論,請繼續。”

陳操之道:“三年前謝奕、謝尚先後去世,謝氏家族便全力推出謝萬,謝萬為豫州刺史,都督淮南軍事,權重一時,這便是我說的謝萬石能擔重任謝安石則不出的猜想根據。”

郗超嘆道:“昔日諸葛孔明高臥隆中,卻知天下事,操之年十六,就有如此識見,郗超甚佩,桓大司馬求賢若渴,操之奇才,若不入西府,豈不是憾事——操之,我想問問你目前的打算,看我能否助你一臂之力。”

陳操之側頭迎著郗超的目光,緩緩道:“有一句話我對自己母親也沒有說過,今日告知郗兄,我最迫切的想法便是讓錢唐陳氏重歸士族,只有做到了這一步,才能考慮其他。”

郗超神色未有任何驚訝的表示,笑意不減,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你想入桓大司馬的門下,就必須是士族,桓大司馬雖重實幹之才、輕視那些只會清談的名士,但大司馬既負天下之望,若重用一個寒門子弟,勢必引起其他高門大族的非難——”

陳操之神色不起半點波瀾,靜聽郗超說話。

郗超道:“錢唐陳氏是穎川陳氏的分支,穎川陳氏百年來四分五裂,有留在北地效命慕容氏的,也有南遷的,南遷的兩支,一支在錢唐,一支在長興,都由高門大族淪落為寒門,誠可嘆也,這主要是因為家門沒有出色的人物,不然陳氏中興亦非不可能——”

說到這裏,郗超目視陳操之:“操之有經世之才,若屈於門第只能做個儒學博士之類,那就太可惜了,所以你必須要讓錢唐陳氏成為氏族,所謂因緣際會,因,已經有了,陳氏出於穎川大族、九品官人法的創始者魏國尚書令陳長文的後人,而你現在的聲望也不低,這都是因,現在就缺推波助瀾的緣,我為你指一條路,譜牒司令史賈弼之與我有舊,你去建康見他——不對,你不能去,你必須繼續蓄養聲望,不能拋頭露面去謀這些事,讓你族裏的得力兄弟去,我從會稽回程將去建康一趟,我會向賈弼之交待此事,具體應該如何做,賈弼之會指點你陳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