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章 盛德絕倫郗嘉賓(第2/4頁)

美髯男子越辯越驚、越辨越喜,老莊周易也就罷了,奇的是這俊美少年所說的釋家妙語他是聞所未聞,《金剛經》是一代高僧鳩摩羅什所譯,鳩摩羅什現在才十幾歲,還需二十多年才譯此《金剛經》,所以美髯男子縱然博覽釋典,也讀不到《金剛經》,而《壇經》是禪宗創始人六祖慧能的傳法經錄,要四百年後才會出現,美髯男子又怎麽能知曉!

浮雲來去、日影斜移,二人在這高塔之上竟然辯難了三個時辰,都已經是午後未時了,辯難雙方不覺得饑渴,反而精神煥發,少年冉盛聽得雲裏霧裏,實在耐不住了,抱怨道:“操之小郎君,我肚子好餓,早上都沒進餐,來德也在塔下轉悠呢。”

陳操之朗聲大笑,長身而起,朝一時還站不起來的美髯男子道:“玄談清議,無論如何高妙,又奈肚子何?清談誤事,正此之謂也——後會有期。”拱拱手,帶著冉盛下塔去了。

美髯男子聽了陳操之“清談誤事”之語,悚然一驚,心道:“此子非常人也,世人皆好清談,無論賢愚、誇誇其談,此子卓有才識、善於清談卻又能超拔清醒,雖然只是淡淡一句‘清談誤事’,但如此胸襟見識,我只在桓大司馬那裏見識過。”

大司馬桓溫在永和十二年第二次北伐之時,從江陵出兵北討伐姚襄,在滔滔洛水上,桓溫登上大船的艏樓,北望神州,感慨道:“使神州陸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諸人不得不任其責!”王夷甫是西晉時的太尉、大名士王衍,以清談著稱。

桓溫軍府幕僚、書記袁宏為王衍辯護說:“運有興廢,豈必諸人之過!”這就是把把八王之亂、五胡亂華全推托為時運興廢。

桓溫大怒:“頗聞劉景升有千斤大牛,啖芻豆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弱老牛,魏武入荊州,殺之以享軍士。”

這是把以名士自居的袁宏比作會吃不知實幹的酒囊飯袋,座下賓客,無不失色,這若是曹操,很有可能就把袁宏推出去斬了,但桓溫還是很有晉人風度的,發過脾氣後待袁宏如舊,並未因袁宏當面頂撞他而懷恨在心。

……

陳操之並不知那美髯男子是誰,但覺其玄談精妙、識見非凡,而且出手就是十萬錢,想必是世家子弟,而且應該是已有官位的世家子弟,祝氏兄弟也善玄談,但卻沒有這個美髯男子的威儀氣度,陳操之覺得此人是他自祝英台後遇到的第二個絕頂聰明的人。

陳操之主仆三人回到桃林小築,都已經快黃昏了,兩餐並作一餐。

夜裏,祝氏兄弟來坐談,繼續論白馬非馬,陳操之搖頭笑道:“手談吧,今日在通玄寺遇到一個高人,與我辯難了三個時辰,多現在嗓子都有些啞了。”

祝英台聽陳操之嗓音是有些沙啞異樣,奇道:“此人姓甚名誰?能與子重兄辯難三個時辰,定是當今名士。”

陳操之道:“未問其姓名,那人有一部美髯。”

祝英亭眼望乃兄,說道:“莫非是孫綽孫興公?孫興公是有一部美髯。”

祝英台搖頭道:“孫興公年屆五十,如何能與子重兄作長日之談?”

陳操之道:“那人未過而立之年——不說他了,英台兄,猜先吧。”

正下棋時,丁春秋從城裏來此,說他明日隨其父丁異回錢唐,問陳操之有無家書捎帶?

陳操之向祝英台說聲抱歉,推枰而起,回房去寫家書,四伯父陳鹹和從兄陳尚上月底便回錢唐了,帶了他給母親和宗之、潤兒寫的三封信,這次寫的是給嫂子丁幼微的信,報平安、說求學和定品之事,至於和陸葳蕤的事,陳操之很想向嫂子說說,請嫂子為他指點迷津,但陸葳蕤的事信上不便寫,只有等月底回去再向嫂子說了。

丁春秋今夜便在桃林小築歇息,次日一早,去徐氏學堂向徐藻博士辭行,感謝徐博士的教導,徐藻亦溫言嘉勉之。

劉尚值與陳操之一道隨丁春秋入城,相送丁異、丁春秋父子回錢唐,陸納派了一個屬官代表他為丁舍人送行,吳郡士紳也都有人來送,但其中一等士族幾乎沒有,都是二等士族,不要說寒門與士族的差距有多大,就是次等士族與高門大族之間也有一條看不見卻時時能感受到的鴻溝。

陳操之深知自己前路有多難!

送別了丁異父子,陳操之與劉尚值回到桃林小築,卻見陸府的兩個執事在草堂前急得團團轉,一見陳操之,趕忙奔過來見禮,那個黃胖的陸府執事說道:“陳郎君,快隨我去見陸使君,尋不到陳郎君,差點把我急死。”不由分說,拉著陳操之便走,說馬車停在桃林外。

陳操之見這兩個陸府執事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問:“使君召我何事?莫非是葳蕤娘子的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