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章 棋逢對手(第2/2頁)

陳操之道:“略窺門徑。”

祝英台便道:“我亦好此道,有暇向陳兄請教一局。”側頭對其弟道:“英亭,讓我與陳兄一辯。”

祝英亭很敬畏這個兄長,當即往後移膝半尺,突出兄長祝英台在前。

與陳操之並坐的徐邈也退後半步,靜看陳操之與祝英台辯難。

在草堂外的劉尚值和丁春秋這時也脫了履走了進來,坐在徐邈身邊,隱然有為陳操之助威之勢。

陳操之道:“在下方才聽了一段英台兄的高論,主要是以王弼的《老子注》為依據發明闡述的,我們此番辯難就圍繞《老子》第一七章的‘功成身遂,百姓皆謂我自然’來辯難吧?”

祝英台道:“既然子重兄聽到了我剛才闡述的,那就請子重兄辯析——”

陳操之微一點頭,侃侃道:“治人攝生,有所知見,驅使宇宙間事物之足相發明者,資為緣飾,以為津逮,所為法天地自然者,不過假天地自然立喻耳,豈果師承為‘教父’哉?觀水而得水之性,推而可以通焉塞焉;觀谷而得谷之勢,推而可以酌焉注焉;格則知知物理之宜,素位本分也。若夫因水而悟人之宜弱其志,因谷而悟人之宜虛其心,因物態而悟人事,此出位之異想,旁通之歧徑,於詞章為寓言,於名學為比論,可以曉喻,不能證實,勿足供思辨之依據也——英台以為如何?”

祝英台眼泛異彩,凝目陳操之,略一思忖,說道:“我自然而曰百姓謂者,大人自知非己之本然,而養性養知使然,不順而逆,即法與學,大人或愚百姓而固不自欺也,自然而然,即莫之命而常,蓋未嘗別有所法,或舍己而學,亦不自覺為‘教父’而供人之法與學也。”

陳操之道:“大人之‘我自然’,則習成自然,妙造自然,出人入天,人、地、天、道四者疊壘而取法乎上,足見自然之不可幾及。”

祝英台右手握玉如意,輕叩左手虎口,說道:“譬如水,孔子見其晝夜不舍,孟子見其東西無分,皆非老子所思存也,而獨法其柔弱,然則天地自然固有不堪取法者,道德非無乎不在也。”

陳操之暗暗點頭,這個祝英台真可謂是妙學深思,此論何晏、王弼亦不曾論述過,說道:“凡昌言師法自然者,每以借譬為即真,初非止老子,其得失利鈍,亦初不由於果否師法自然,故自然一也,人推為‘教父’而法之,同也,而立說則紛然為天下裂矣。”

祝英台見陳操之從容不迫、神采內蘊、思辯清晰、發人深省,也是暗暗佩服,正待開口再辯,卻見一個草堂仆役跑過來稟道:“徐博士回來了。”

徐邈便起身出了草堂,陳操之含笑道:“英台兄辨析入理,道前人所未見,在下甚是感佩,今日且先暫止,改日再辯。”

祝英台最喜辯難,今日逢了陳操之,甚感棋逢對手的興奮,應道:“甚好,今日就算平手。”

祝英亭見徐邈出去迎接徐博士了,便道:“那位徐兄不會在其父面前說我兄弟二人壞話吧,徐博士若不收我二人那可如何是好?”

陳操之微哂道:“何至於此,仙民好學上進、端謹知禮,嫉賢妒能非其所知,英亭兄此言倒有點讓人小瞧了。”

祝英亭一張臉霎時漲得通紅,厚厚的粉都遮掩不住,他長這麽大從未被人這麽當面哂笑過——

祝英台瞪了弟弟一眼,起身道:“舍弟年幼,唐突莫怪。”

陳操之正想以祝英台恃才好辯、不留情面的性子,哪肯就這麽簡單道歉,果然,祝英台話鋒一轉,說道:“也不能全怪舍弟猜疑他,這位徐兄先前的表現殊失風儀,被我駁得說不出話來了還不肯認輸。”說罷,故作爽朗一笑:“一起去拜見徐博士吧。”邁步先行。

祝英亭惱怒地瞪了陳操之一眼,袍袖一拂,一室皆香,跟著他兄長出了草堂。

劉尚值這才跳起身來,笑道:“還好還好,我們徐氏學堂的面子沒被掃盡,這個祝英台太厲害了,且喜有子重降服他。”

陳操之搖頭道:“何談降服,我也是勉強應對而已,此人談鋒之利,我略有不及。”心裏想的卻是:“這個祝英台還真有可能是女子啊,方才我見他的布襪雙足踏席而過,比他弟弟祝英亭的雙足小很多,若真是女子,那可真奇了,難道過幾日還會有一個叫梁山伯的來此求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