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陸氏花癡(第2/2頁)

陳操之扶母親上了牛車,他繼續跟在車邊步行,一路觀賞湖光山色,走了一程,看見前面湖畔停著幾輛牛車,還有一架板輿,十多個侍從、婢女,各執羽扇、方褥、書卷、如意等物侍候,一個頎長白皙的青年公子陪著一個素衣女郎正采擷湖邊野花。

女郎窄窄襦衫,曳地長裙,一身素白,梳著墮馬髻,體態窈窕,容貌甚美,指著湖畔石邊一叢兩尺多高的花卉,用三吳口音問:“六兄,你看這是什麽花?”

青年公子近前細看,這叢花木葉片橢圓、花瓣微垂,花色有白、黃、淺紅、淡紫,一枝兼具五色,很是艷麗,躊躇道:“這個——是薔薇吧?”

女郎輕笑道:“這怎麽會是薔薇,絕不是!”

青年公子問那些隨從和侍婢,七嘴八舌,把春夏的花說了個遍,女郎搖頭,說道:“都不是,我看倒像是石斛蘭,不過又不大像——”

這時,一個清越的聲音接口道:“這就是石斛蘭,卻不是尋常的石斛蘭,是一個異種,叫金釵石斛。”

青年公子與素衣女郎一齊轉身,見一個小冠大袖、白皙俊美的少年踏著高齒屐悠然走近,臉上有淡淡笑意,意態閑適,瀟灑從容。

青年公子見這美少年儀表風度甚佳,定然是士族子弟,拱手道:“敢問足下高姓,郡望何處?”

少年語氣淡淡:“王謝子弟又如何?庶族寒門又如何?”略一拱手,跟在牛車邊向東行去。

素衣女郎望著葛衫少年那漸行漸遠的背影,輕聲道:“沒想到這僻靜山野有這樣的人物!”又轉頭看著那叢石斛蘭,微笑道:“金釵石斛,這個花名倒是別致。”

青年公子覺得少年無禮,有些不忿,說道:“算不得什麽人物,估計是錢唐的下等士族,很可能是北傖。”

北傖就是北地的野蠻人,這是三吳士族對北方人的蔑稱,吳郡、吳興、吳會合稱三吳,是孫權吳國的故地,五十年前大批北方晉人為避戰亂來到三吳之地定居,南渡人口前後近百萬,占了江東人口的六分之一,江東人認為北方人南下,占了他們的地盤,損害了他們的利益,所以很不滿。

女郎嘻笑道:“六兄,你叫他們北傖,北傖就叫我們貉子。”

吳人看不慣北方人,北方高門大族也瞧不起吳人,戲稱吳人為“貉子”,貉子就是土狗,真難聽啊。

青年公子氣憤憤道:“他們才是真正的貉子,這些北傖,在江北被胡人打得惶惶如喪家之犬,一到江南,倒作威作福起來,咱們吳郡四姓——陸、顧、朱、張,都是詩禮傳家,哪裏會比不上北來的王、謝、郗、庾?”

青年公子名叫陸禽,是三國東吳大都督陸遜的後人,其父陸始,官居五兵尚書,正三品,素衣女郎是他的堂妹,吳興郡太守陸納之女,閨名陸葳蕤,陸氏一族乃是江東數一、數二的豪門。

陸葳蕤見堂兄還沖著遠去的少年橫眉怒目,不禁失笑:“六兄,這少年指教了金釵石斛的花名,咱們應該感謝才是,而且即便他是北人,咱們也不必這麽氣沖沖,他還是個少年人嘛。”

陸禽也覺得自己不夠雅量,解嘲一笑,卻道:“的確是個不曉事的孩童,見到吳興郡第一美人竟然視若無睹,真是無目者也。”

陸葳蕤明眸斜睞,橫了她堂兄一眼,即命隨從把這株金釵石斛連根挖取,要移栽到吳縣陸府後園去。

陸府園林江東無雙,陸葳蕤更是愛花成癡,吳郡人號之“陸氏花癡”。

葳蕤(音:微蕊),一是指草木繁盛,二是指華麗鮮艷。還有一種意思,是小道對這兩個字獨有的理解,那就是嬌嫩柔弱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