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七五章 省試(下)

五月十一,評卷取士正式開始,禮部衙門大堂內,經過統一謄寫之後的試紙堆在一字排開的十幾張長案上,二十余名參與閱卷的官員分坐左右,開始對試卷進行初步的批閱。

第一步便是先將那些詩賦策論交了白卷的淘汰,僅此一項便有一百六十余人被排除掉。

第二步便是針對內容泛泛而談、錯謬百出、文不對題的卷子進行淘汰,這一項淘汰的更多,一千多人在此項上出局。

最後,擺在呂夷簡、杜衍、晏殊這三大主考官面前的只剩下四百多份考卷,本科省試將要取中的二百三十余名進士,便要從這四百多人中產生。

三人開始逐一進行評卷,身為過來人,都知道科舉對舉子們的重要性,故而絲毫不敢懈怠,每一張試紙的內容三人都要經過小聲的交談相互交換意見之後方才決定取舍。

如此廢寢忘食的經過了三天的評閱,到十三日上午,二百三十二個名額呼之欲出。

剩下來的便是排定前十的名次,最主要的是排定前三的名次,到了此時,三人的意見出現了嚴重的分歧。

三人各自選出的前三名的試卷居然各不相同,共九份試卷參與角逐前三;無奈之下,三人只得將九份試卷再通讀一遍,很快杜衍便發現了問題。

“這名舉子連試卷都沒答的完整,如何能進入前三的角逐呢?這是晏三司選出的舉子吧,這可不好!按照規矩這種未完成的試卷都不應該取,我看還是將之淘汰,另取一人填補為好。”杜衍晃著手中的試紙道。

呂夷簡伸手接過試紙,果見試帖經墨義一項上該名舉子未按照規定答題,反倒寫了一首打油詩在上面。

“昨夜巴山瀟瀟雨,明晨塞北落雪花,孤燈古書翻不足,豈知寒暑與冬夏?”

呂夷簡將試紙往桌子上一丟,冷聲道:“荒唐!該舉子語帶諷刺,這是在指謫本科考題過於偏僻麽?光是這種桀驁之言,便該直接棄之,需知考題乃是聖上欽點,豈容他來指手畫腳。晏三司,老夫看還是棄了吧。”

晏殊對這份試卷印象深刻,忙道:“兩位大人,本人取了這份試卷的緣由是因為其策論應試之文寫的極好,兩位大人有沒有覺得今歲策論文章中大多皆是大談特談冗官之事?內容雷同,拾人牙慧,幾乎無一例外的引用宋子京天聖年間上書之言,除了文采辭藻能分出高下之外,幾無新穎之論點;而這一篇獨辟蹊徑,從官吏之間的平衡入手,觀點新穎論據縝密,故而老夫才將之單獨提出來。”

呂夷簡倒沒細看這篇策論,見晏殊說的鄭重,於是將後面的策論細細看了一遍,緩緩點頭道:“雖然有些偏頗,但也不失為新穎,確實有些與眾不同,文采嘛倒也說得過去。”

杜衍皺眉道:“但這樣答題都不全的舉子若能中了前三,皇上那裏如何交待?另外傳出去舉子們豈非頗有微詞麽?再說這等人答題不出便諷刺出題之人,如此恃才傲物,今後如何能堪大任?我的意思是,將之直接棄了拉倒,取士最重態度,態度不端,便有才又如何?”

晏殊明白杜衍嘴上說的好聽,其實內中別有隱情;歷年科舉最後圈定三甲,主考們都希望自己選定的人入圍,原因很簡單,未來招攬這些新晉官員靠的是什麽?便是靠知遇之恩舉薦之德;日後只需淡淡說一句:“若非當初老夫力排眾議將你取為前三,你焉能有今日。”只需要這一句話,便足以教這些初出茅廬的舉子們感激涕零的拜倒在自己腳下了。

主考之間對於取士的爭奪,很大程度上也是為自己日後的勢力培養打基礎。

“杜樞密,如今我等是為國取士,但看才情而已,至於舉子之人品,單憑一首小詩怕也難下定論;私下來說,這幾題確實偏了些,便是你我來答也怕是打不出個所以然來;其余學子答雖答了,但卻是牽強附會毫無出彩之處,老夫反倒覺得這名舉子率真爽直,敢於直言呢。”

杜衍擺手道:“什麽率真爽直,嘩眾取寵罷了,老夫堅持以為不可取之。”

晏殊看向呂夷簡道:“呂相,您怎麽看?”

呂夷簡年後便要致仕,當然不存在培養自己勢力的問題,所以他倒是不在乎誰舉薦的人能得前三;從情感上來說自然是更加偏重杜衍一些,但呂夷簡可不是輕易表態之人,立足朝堂不倒的一大秘訣便是踢皮球,於是道:“老夫認為杜樞密言之有理,這樣吧,老夫建議,咱們三人各選出一份答卷送呈聖上,由聖上定奪,這樣既合了聖意,你我三人之間也消弭分歧;說老實話連續三日在此評卷,老夫有些頭眼昏花吃不消了,就想著早些回去歇息。”

杜衍和晏殊忙慰問道:“呂相保重貴體,萬不可過於操勞;便遵呂相之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