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九章 罪與罰(下)

“臣以為……”晏殊拖長聲音道:“蘇錦是否有過錯……尚無法定論。”

晏殊一句話,如同掄圓了的一記耳光,照著朝堂之上所有人包括趙禎的嘴巴子上狠狠甩了上去。

眾文武瞪著晏殊,仿佛不認識這個人一般,此人還是那個左右逢源圓滑如鼠的晏殊麽?到了這個時候還是如此的不認風頭,放著皇上搬來的梯子不下台,反倒像是煮熟了的鴨子嘴——死硬死硬,難道是忽然腦子短路,氣糊塗了不成?

呂夷簡和杜衍雖然驚訝,但是卻暗自竊喜,這老小子失心瘋了,人證物證均在,居然當面翻案,這下看皇上還怎麽護著你,你自己不識擡舉,需怨不得別人,我們也沒想把你怎麽著,只是不想讓你搶相位罷了,大不了你還幹你的三司使,但是這樣一來,怕是你三司使也幹不成了。

在呂夷簡和杜衍幸災樂禍的眼光裏,晏殊緩緩道:“皇上,臣這麽說並非說蘇錦矯詔無罪,而是因為蘇錦在給我的呈報中並未提及此事,眼前所有的證據僅僅從呂大人手中的一封信而起,真正的證據臣一個沒見到,事不目見,而憑耳聞豈能定罪,何況是這麽大的一個罪責,臣不敢隨便相信。”

“你是說老夫捏造不成?”呂夷簡一蓬胡子吹得老高,激動地滿臉通紅,手腳都有些顫抖,抖著嘴唇道:“皇上,請你給個公道話,我呂夷簡何時在朝堂之上敢於胡言亂語?晏大人如此說,便是在公然懷疑老臣的人品,請恕老臣不能容忍。”

趙禎沉著臉看著晏殊,心裏極其不痛快,這個晏殊也不知中了哪門子邪,居然胡亂說話,剛才不給自己面子便罷了,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駁了面子,但此刻卻又胡攪蠻纏,指謫起呂夷簡的不是來,這實在是不應該。

晏殊拱手道:“呂相誤會我的意思了,我可不是說呂相捏造證據,我只是提醒呂相,僅憑一封私人信件上所言,你便能認定蘇錦所做之事麽?要定罪起碼要有呈堂證供,不僅要有人證物證,還需對質相詢,看看是否嚴絲合縫合乎邏輯,若是戮力辦差之人反倒受了冤案,豈不是教人齒冷麽?”

“笑話!海南路轉運使還敢捏造?這封信雖是私信,但在老夫看來,上面的話怕都是事實,給個天做膽,王啟年也不敢糊弄老夫。”呂夷簡大聲咳嗽,喘著氣道。

杜衍忙上前攙扶道:“呂相息怒,身子要緊,可切莫為了此事傷了身子。”轉頭朝晏殊怒道:“晏大人,你太過分了,當著皇上的面隨便懷疑朝廷命官的誠實,你這是要幹什麽?”

晏殊正色道:“杜大人此言差異,事關一人生死名節,而此人又新立大功,豈能馬馬虎虎?必須要謹慎再謹慎,若是隨便便為人所誣,弄出冤案來,豈非有損朝廷尊嚴。”

“轉運使信中都說了,匪首大老王親口招供,還寫下供詞畫押,難道這還有假不成?”杜衍怒道。

晏殊冷然道:“供詞呢?匪首‘大老王’呢?你見到了還是呂相見到了?本官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總要有真憑實據吧,而且說句你不愛聽得話,對於蘇錦的罪責,州府路一級的供詞均不足以采信,須得由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三堂會審取得證人證詞方可足信,豈是一名路轉運使的一份私信所能定罪,這也太兒戲了吧。”

“你這是強詞奪理……!”杜衍失態,指著晏殊道:“你是怕你自己推薦之人獲罪,你難逃罪責,故而才如此狡辯。”

晏殊喝道:“杜樞密,你這話是在當著皇上的面給本官定罪麽?萬事講程序,你們喜歡不講程序便議罪對待別人可以,對待老夫所薦之人斷然不成!需知此人還在揚州頂風冒雪殫精竭慮跟那些個屯糧奸商爭鬥,甚至還有生命之危;你們可以不管糧務,我三司卻要為此事處處操心,蘇錦也正為此事嘔心瀝血,眼下十一月二十的限期已過,各地繳收糧食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各地糧庫日漸空洞,西北元昊虎視眈眈即將進擊,還是多考慮考慮如何渡過這艱難的冬天吧,這些事交給刑部、禦史台和大理寺去處理的好,莫要亂了輕重緩急!”

“你……!”杜衍一時語塞,晏殊嘴皮子太厲害,明明在說蘇錦的事情,轉眼便扯到繳收糧食,西北戰局上去了,而且大義凜然到無可辯駁,簡直快要把人給氣死。

“晏大人說的有理!”有人出來幫腔了,一聽那尖細的聲音,不用看便知道是禦史中丞歐陽修了。

“禦史台肩負查勘官員罪衍之責,皇上,臣請命徹查蘇錦矯詔招安一事,這本是禦史台分內之責,呂相、杜樞密、晏三司等尚有大事要做,豈能因此事分神,還是臣去辦為好。”歐陽修跪倒階下向趙禎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