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吾日三省

馬車駛到南城,下車前,蘇錦提出想去官驛見一見晏殊大人,但晏碧雲道:“今日晚間,伯父大人定然受應天府當地官員之邀宴飲,伯父又好兩口,晚間定然大醉而歸,怕是不太方便;明日你告假半日,一大早便來拜見便是,上午他便要回京城,故而你要去的早些。”

蘇錦道:“你走不走呢?”

晏碧雲看著蘇錦嘆了口氣輕聲道:“你個冤家在此,奴家怎能離開呢,原本應天府這邊的產業也有些事務要打理,前段時間病了積壓了不少事情,當然是在這裏呆上一段日子了。”

蘇錦心情激動,又要索吻,晏碧雲輕推他的身子,指指坐在車轅上的小嫻兒和車夫,輕聲在蘇錦耳邊道:“不要讓奴家不能見人好麽?奴家今日放浪形骸,已是大大的不該了。”

蘇錦知道晏碧雲不是輕易便能就範的女子,今日相會,相思太甚已經讓她作出了很多不尋常的舉動,再對她輕薄反倒是對她的不尊重,也會招致反感。

於是無聲捏捏她的小手,下了馬車,朝自家的院落行去,晏碧雲待蘇錦的背影在暮色中消失在小巷拐角,這才吩咐一聲,馬車噠噠直奔東城和豐樓而去。

……

蘇錦心頭舒暢,二十多日來壓在心中的塊壘一掃而光,只感到呼吸進肺中去的空氣都是清香可口的,本來還因為自己是穿越的身份而自命不凡的蘇錦,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因為收獲了一份愛情便會昏頭昏腦的人,雖然說這樣沒什麽不好,但這種過於在乎情感的個性恐怕難以在這個時代立足。

這個時代,能夠混的風生水起的人往往具有如下特質:第一類便是要心志堅毅,目標堅定,全心為國為民,譬如包拯和範仲淹,這類人是朝廷最需要的,也是百姓們最愛戴的,所以能屹立不倒。

第二類便是腹黑手狠,不擇手段,譬如朱世庸或者是晏碧雲口中的殺人如麻的夏竦,這類人能夠有效的將威脅自己的因素一一清楚,從而保證自己的安全。

第三類便是才華橫溢但絕不恃才傲物,相反卻能左右逢源,譬如晏殊,身為三司使,大權在握,又可領銜文壇之先,舉薦包拯,富弼、範仲淹等各種人才,織起的關系網和積累起的聲望足可以保證自己不受任何方面的傷害,同時又能及時反省自己,與時共進,時時站在潮頭。

這三類人便是如今在大宋獨領風騷的一群人,而其他名聲也不小的不少,但總因缺少特質,不免生不如意顛沛流離;最典型的便是那位詞作唱響大宋,人人皆聞其名但卻窮到靠妓女養活的柳三變了。

在蘇錦看來,性格上的詫異是導致這些人命運不同的關鍵,後世有句話叫:性格決定命運,確實極有道理;但控制得當的話又另作別論,同樣是感情豐富多愁善感之人,柳三變情感外露而晏殊內斂晦澀,這在兩人的詞作中可窺見一斑,結果便導致了生活境遇的截然反差。

蘇錦不知道自己屬於哪一類人,來到這裏之後,他的迷失感還沒消失,時常陷入迷茫之中,為了增加存在感,蘇錦不自覺的會陷入各種不可思議的掙紮;便如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一般,會為了吸引人的眼球而叛逆,搞怪,為的便是沖淡內心的迷茫。

蘇錦自我感覺也與此類似,他便如叛逆的孩子,不斷的挑起小小的爭端,來表達自己對這個時代的不適應和迷失的存在感,反應出來的表現便是給人以跳脫不安,行事出人意料,不按常理出牌的感覺。

蘇錦站在暮氣四合的小院內忽然仿佛如泥塑木雕一般,反省自己讓他感到害怕;他忽然發現自己內心柔弱的很,無論是在感情上還是在行為舉止上都很幼稚,難怪陸提學、包拯、晏殊等人都隱晦的說自己修身不夠;就拿晏碧雲和自己的事來說,自己的表現簡直如孩子般的幼稚,甚至有些無理取鬧;過於注重自己的感受而不去考慮他人,是後世人的通病,很不幸被他帶來了大宋。

“吾日三省吾身。”聖人的話第一次自動在腦海中蹦了出來,以前都是強迫自己的讀,根本沒有真正的理解,此刻蘇錦宛如新生一般忽然明白這句話的精髓所在。

反省,反省自己,便是成熟的第一步,大宋是樂土而非凈土,自己充其量只是擁有千年智慧的一個後世普通人,自己擁有的智慧很多時候在這裏根本用不上,甚至會召來禍端,後世的一些思想往往會成為自己在大宋活下去的絆腳石,蘇錦醍醐灌頂般的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要摒棄這種穿越的優越感,要做個純粹的宋朝人,要以一個宋朝人的身份生活和思想,再輔以篩選的後世知識,方能真正的活出精彩。

蘇錦癡癡的站立在自家的院內,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忽然便仿佛開了竅一般,難道是今日和晏碧雲重修舊好,讓他的心境恢復到自然狀態,才能如此深刻的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