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鬥詞

盤香燃起,這是一種專門用來計時的簡易工具,置盤香於銅鈸之上,在盤香相等距離懸以棉線小錘,香燃直棉線處將之燃斷,小錘下落,撞擊銅鈸發聲,每一個刻度代表的是一刻鐘,四聲響過,便是一個時辰過去了。

那四名公子,見香已經燃起,忙鋪紙磨墨,眼珠子四下亂轉,腦子裏急劇運轉,心中搜腸刮肚,開始構思新詞。

李重出的這個題目其實別有用心,關於離別的詩詞自古多不勝數,但能寫出彩的寥寥無幾,本朝柳三變《雨霖鈴》一詞已經冠絕今古,“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這樣的句子,這樣的詞牌在大宋各大歌坊和青樓中日夜傳唱,經久不衰。

李重取出這個題目,看似常見題材,實際上是想看看蘇錦所做的詞跟柳詞作為對比,直觀的判斷兩人的高下;看了蘇錦的其他兩首詞,只覺的好的不得了,但是到底屬於什麽樣的档次上的好,那便需要進行比較了。

一刻時間相當於後世的半個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很快近二十分鐘過去了,那邊四位公子也不是瞎吹牛皮,四首新詞已經躍然紙上,為確保語言精致雕琢,四人兀自圈圈點點,推敲用詞,顯得極為用心。

反觀蘇錦這邊,高坐石凳上,跟李重和其他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笑風聲,一會談風物,一會談景色,一會說今天陽光明媚天氣真好,一會說好想下逍遙湖去暢遊一番。

眼看時間要到了,李重實在看不下去了,提醒道:“蘇公子,這個……時間已近,蘇公子還不動筆麽?”

蘇錦道:“忙什麽,這不還有一小截香麽?”

李重皺眉道:“填詞需推敲斟酌構思,一刻鐘時辰尚顯局促,蘇公子還是莫要大意,超時便要判負的。”

蘇錦看他一副關切的摸樣,心裏倒有些感動,李重對自己還是蠻關心的,既如此也不便太過讓他著急,於是道:“那好吧,誰幫我鋪紙壓紙磨墨呢?”

李重心道:有這樣的麽?在家中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到了外邊還是這幅樣子麽?島上無仆役使女,一切需自立更生,誰來幫你磨墨鋪紙,真是活笑話了。

可沒想到的是居然有數人搶著上前來幫他,鋪紙壓紙的活被一個瘦瘦小小的長得一副機靈摸樣的小秀才給搶到了,而磨墨的活兒則被一名紅衣圓臉的小娘子給搶走了。

李重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這幫人怎麽了?蘇錦有這麽大魅力麽?剛剛還抄著硯台要拍人,活脫脫一個地痞樣子,怎地就招大家喜歡了呢。

李重沒有研究人的心裏,這個圈子裏個個都是自詡為文人雅士,行事說話都好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和這些人呆久了行為舉止便受到同化,仿佛這樣才算是文人的樣子;但蘇錦一出現便一副截然不同的行為說話方式,就算是看不太習慣,但也是耳目一新。

這樣的道理可以在後世也頗有明證,所謂上流階層言必談財經政治,看必看歌劇芭蕾,玩必玩斯諾克高爾夫,但在某些場合裏卻是黃段子無窮無盡,為何?內心裏壓抑著的東西需要排泄而已。

蘇錦看似粗鄙的行為實際上讓這些人頗為羨慕,固化了的思維決定了這些行為是他們想做而不敢做的,當有這麽個另類出現,反倒生出一些親切感來。

盤香即將燃盡,蘇錦提起羊毫,用後世臨摹十幾年練就的華麗的王派行書體一揮而就,當最後一句寫完,隨著蘇錦瀟灑的將羊毫往筆架上一扣,只聽“當”的一聲,棉線斷開,小鉛錘落下,撞擊銅鈸,發出悅耳的響聲,時間剛剛好。

按照規矩,五人的詞作不許署名,由李重統一懸掛展示,由眾人品評;雖筆跡書體有所不同,但讀書人首要的條件便是一筆好字,五人何種字體沒人考究,倒也從字上無法對號入座。

墨跡晾幹後,李重親自動手用小木夾將五首詞作懸於亭內彩繩之上,這才招呼他人上前品鑒,幫蘇錦磨墨鋪紙的兩人由於看到蘇錦的筆跡就此失去的資格,不過從他們的表情來看,已經是一種癡迷的眼光看著蘇錦了。

眾人依次看來,第一首詞是首《鷓鴣天》

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

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

調寶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

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清歌也淚垂。

詞寫得很有一番意境,從秋夜秋雨聯想到離別之情,融離愁別恨於景物中,雖有些略顯牽強,但也不失為一首中上之作。

看的中意的詩社成員在詞稿下端畫上小圈,表示欣賞,本詞得十三圈。

第二首詞是首《踏莎行》

情似遊絲,人如飛絮,淚珠閣定空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