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聞弦(第2/2頁)

今天楊飛雨顯然是特別修飾過,眉毛細長如黛色,杏眼猶如籠上一層青煙,顯得有些迷離,尤其是嘴唇,艷紅得刺眼,盡管天寒地凍,她穿的衣服卻很少,似乎只穿了一條薄薄的淡黃色衫裙,將她高挑的身姿和豐滿的胸脯都惟妙惟肖地顯現出來。

她胳膊上挎著一只竹籃,竹籃裏放著幾枝臘梅,在內宅的後院有幾株臘梅,現在開得正盛,裴瑩已經期盼了很久。

曲廊很狹窄,不容兩人通過,張煥便先退了出來,讓她先走。

“好久不見!”張煥笑著向她打了個招呼,但楊飛雨卻哼一聲,頭微微仰起,似乎對張煥的招呼不屑一顧,隨即一股淡淡的幽香擦身而過,她扭著腰肢,消失在一扇月門裏。

見她態度冷淡,張煥有些不解地搖了搖頭,隨即進屋裏去了。

這時,夜幕已悄然降臨,房間裏一片昏黑,張煥摸著火石點燃了油燈,柔和的燈光迅速在房間裏彌漫,這裏是裴瑩的寢室,她不喜歡別人進來,從來都是她自己收拾,房間裏十分整潔,地上、銅鏡上都一塵不染,靠墻的架子上擺設著一些名貴的瓷器玉雕,造型古樸渾厚,她的床榻上紗簾已經掛好,被褥疊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散發著一種淡淡的幽蘭之香,處處都顯示著女主人高雅的情趣。

在窗前擺著一張藤椅,這是房間裏唯一屬於張煥的東西,藤椅是張煥的親兵從東內苑一路帶來,是他的心愛之物,張煥坐進藤椅裏,細細地品味著房間裏那一絲一縷、那種熟悉的感覺,寂寞便仿佛一抹青煙,悄悄地縈繞進了他的心頭,他心中充滿了對往事的回憶。

‘叮咚!’一個清脆的聲音遠遠傳來,在寂靜的夜裏顯得分外的清晰,隨即聲音如流水一般,源源湧來,是琵琶聲,張煥忽然想起裴瑩曾說過,楊飛雨就是以琴藝名動京華,他慢慢閉上了眼睛,開始聆聽已經久違的音樂之聲。

琵琶聲悠揚而悲哀,時而急如瀑雨,時而幹澀艱難,似乎在敘述一個女人不幸的一生,清冷的月光下,楊飛雨青絲飛揚,她在如醉如癡地撥動著琴弦,纖指輕舞,琴聲如心,她仿佛又想起了自己少女時癡狂與不幸。

一個夏日的午後,一個高高的男子出現在她的窗前,他捧著一把半舊的琴,身上的長袍洗得發白的,目光憂郁,那年她十三歲。

琵琶聲忽然激昂起來,三年過去了,她已經成為了琴師,而他的目光依然是那般淡淡的憂郁,有一天,她完整地彈出了練習了三年的廣陵散,他終於笑了,笑得是那麽燦爛,是那麽舒心,就是這三年一見的笑容,使她的心迷醉了,她瘋狂地愛上了他。

琵琶聲又變得和緩,仿佛秋水穿過楓林,隨後的幾年是甜蜜而平靜,她漸漸名動長安,追求者無數,但她依然與他並肩漫步在樂遊原,尋找音樂的靈感,尋找著他們心靈之間的那一種默契。

琵琶聲如歌如泣、如煙似夢,時而婉轉、時而激昂,時而清新如春雨、時而寧靜似秋月,張煥被琴聲深深地打動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往事,想起了洞穴裏他們相依相偎;想起了曲江池畔她的哀哀哭泣,想起了他們立下的兩年之盟;他又想起了千裏行軍她的癡心相隨,又想起帳篷冬夜她的熱戀如火。

一時間,兩種情懷在他心中糾纏交織,兩張臉龐在他眼前交替變換,時而是幽怨無助的崔寧,她低聲輕泣,‘妾身對你一往情深,煥郎幾時歸來?’時而是裴瑩抿嘴嬌笑,‘去病!我會陪你走到天涯海角。’

琵琶聲忽然高亢激蕩,如鐵馬奔騰,如銀瓶綻破,楊飛雨的思緒已經到了宮廷選秀,到了她匆忙收拾細軟,連夜與琴師出逃。

而張煥也到了思念的極處,他恨不得將此身劈作兩半,一半留在這裏等裴瑩冬夜裏歸來,而另一半飛向長安,撫去她臉上的淚水。

‘錚!’弦忽然斷了,仿佛亂世中的生死離別,夜寂靜得可怕,仿佛連呼吸也停止了,張煥霍地站起,此刻他決定了,不用等到兩年,新年後他就將以述職的名義返回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