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章 父子論變局(第2/4頁)

再由這政治之巔,推及皇權,皇帝權責又該怎麽變?這就是變局的核心了。

“父皇,這一環若成,我英華的國政之體就完全立穩了。只是這一環所涉太廣,兒臣怕倉促成事,遺患不絕。”

李克載講清楚了自己對這樁變局的理解,末了還道出自己的隱憂。

“便有遺患,也是小患,若是變局始終不成,其害更大啊。”

李肆擦完雕像的裙角,直起身來,抹了抹額頭汗水,看著雕像的背影,嘴裏這麽說著,心中卻閃過四十多年前的舊日場景。那高挑綽約的人兒,懷揣一顆恨天絕心,來到自己面前。那時的自己,還靠著穿越者之能,帶著鄉親們一步步地掙富貴呢。

穿越者……自己幾乎都已忘了這個身份,在此世活了將近五十年,另一個位面的二十多年已朦朧破碎。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就是這個位面土生土長之人,那一世不過是黃粱一夢。到底是人在夢中見蝶,還是蝶在夢中見人,這種恍惚感越來越深。

“只有你,只有你們,才時時提醒著我,我到底來自哪裏,我當初的夢想又是什麽。”

李肆摩挲著雕像的肩頭,眼中迷蒙,仿佛這背影下一刻就會轉過身來,顯出一張清麗容顏,朝自己嫣然一笑,深泓眼瞳投來無盡崇仰和愛戀。

天竺皇冠到手,卻再增不了半分他在國人心中那至高無極的榮光。二十五年前北伐復土,他的功業已登巔峰。自那時起,他就開始有些迷失了。

並沒有如舊世帝王一般,大興土木,揚功赫績,也沒有酒池肉林,夜夜笙歌。但他確實迷失了,已完完全全視自己為這個時代的帝王,就順著歷史大潮,跟著英華一國滾滾向前,再無領潮逐浪之心。

他覺得他已作得夠多了,所以他沉醉在安逸享樂之中,沉醉在帝王賢名之中,想將手中的帝國雕琢得更為完美,想更真切地感受這個自己所造出的帝國。他以安國院為手,不斷插手國政,他也一直親自掌軍,注視著每一場戰役,他還一直緊盯外交,推著英華在東西大局中爭到更多利益。

他漸漸已經習慣以這個時代來看時勢,習慣依靠手中的權力來下棋,而忘記了自己本該是局外之人,自己的目的本該是鼎革棋局。這十多年來,是宰相、政事堂和兩院在拖累國事嗎?不,是他這個皇帝在拖累。

英華雖立起天人大義,但政治格局卻還是新舊交替之制,越來越不適應不斷膨脹的國勢。南北矛盾該如何調節,地方中央該如何分利,本土海外該怎麽平衡,該怎麽將更多階層卷入獅虎相爭相持之局,讓這相爭利於國家和民人,讓這相爭不破底線,這已不是靠皇帝,靠他一人之心,一人之力所能攬下來的。

他遲遲沒邁出這一步,而他的權威光環又太過炫目,以至於責任沒能落在他身上,是宰相和太子接下來了。宰相之咒就是這麽來的,李克載在朝野間落下“聾太子”一名,也是這麽來的。

愛人們已經老去,先是寶音,再是蕭拂眉,蕭拂眉的離去,讓他終於醒了過來,而之前與胤禛的會面,讓他心緒更為清靈。他終於找回了身為穿越者的自覺,但這層自覺之外,還是不可避免地裹上了一層厚重時光,以及對妻子們數十年相守的不舍之情。

“你是不是還擔心,當你作了皇帝時,就成了一尊擺設?”

收回微微激蕩之心,李肆這麽問李克載。他現在已是三代同堂,皇長孫,也就是李克載的長子李明綦已經十三歲了。李克載這老太子能十數年謹慎居位,不涉政過深,也得有非凡心志才能辦到。

就因為對李克載有很高期望,李肆說話也很直接,直接到李克載都想跪拜而下,自陳心志。不是跪皇帝,而是跪父親,英華國政體制能延續至今,托起今日變局的根基,是他們父子兩人攜手而為,李克載當然不願被父親誤解。

“父皇的告誡,就是李家子孫的祖訓!民智皆開之日,我李家這皇帝之位就會成了擺設,甚至會退位去帝,那一日,我李家就該功成身退,不可妄阻時勢之潮……”

“但父皇也說,時勢非鼓噪之聲,而是寰宇東西之局與國家之局的內在,我們就得看清到底是禍亂之跡,還真是大勢所趨。該我們李家站在國家之前時,我們也決不退縮!”

“依父皇之言,兒臣認為,百年之內,大英皇帝也絕不會是一尊擺設!兒臣憂心的是,皇權的邊界會在哪裏?會不會因這消長無界可依,以至亂了人心!”

李肆欣慰地點頭,不枉段國師和他的教導,李克載的政治見識足以躋身國中賢者之列,當然這也有國中天道之學越來越昌盛的大背景。這種認識,李家皇子皇孫們多少都有,甚至還因與今世武人之道契合,而有更深的感觸和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