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借力打力

張昌宗雖然頭腦簡單,性情沖動,可他畢竟在宮廷中待了幾年,哪怕只是無意中聽到看到的一些事情,對他的智商也頗有提高。楊帆那一番話瞬間就點醒了他,他知道該怎麽做了。

一旦涉及到男女私情的謠言,當事人大多會陷於這樣一種尷尬的境地,如果你覺著清者自清不屑理會,旁人會認為你心虛,如果你竭力辯駁,他還是會認為你心虛。說到底,這是因為大部分人心底都有陰暗的一面。

不辯是黑,越辯越黑,你還如何表白自己?現在卻是一個絕好機會,杜文天跟他有過節,把謠言的炮制者鎖定在杜文天身上,把他的謠言當眾挑開,張昌宗就有機會洗刷清白扭轉局面。

新昌酒家是長安有名的大酒樓,來來往往的客人非常多,這件事很快就傳揚開去,當遠在城南樊川的杜敬亭得到消息,急急趕到新昌酒家的時候,新昌酒家門裏門外乃至街對面的樓上都站滿了人。

杜文天跪在張昌宗面前,兩頰已被摑得赤腫一片,他還在用力扇著自己耳光,張昌宗冷幽幽的目光盯著他,張昌宗不說停,他的手就不敢停,而且不敢藏一點力,所謂面子、所謂勇氣,在張昌宗的霸道面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開始他還顧忌著尊嚴、唯恐被人恥笑,但是面對張昌宗的折磨與毆打,面對張昌宗追究的嚴重後果,他不能不屈服了。當他低聲下氣地向張昌宗俯首道歉,承認是他散播謠言,是他懷恨在心才惡意中傷時,他就沒有勇氣對抗了。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張昌宗能消了火氣,讓他逃過一劫。這世上總有些人不自量力,以為自己可以獨力應對這個世界,可是當他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才知道其實他什麽都不是。

武則天對張昌宗的寵愛遠在薛懷義之上,薛懷仁昔日飛揚跋扈,王公為他牽馬墜鐙、廟堂高官說打就打,他曾當街鞭笞禦史,他曾軍中拳打宰相。二張從不曾有過他這樣囂張的行為,不是因為他們不能,而是因為他們不是薛懷義那種暴發戶。

但這並不意味著張昌宗就是一個謙謙君子,惹急了他的時候,他的猖狂絲毫不在薛懷義之下。樊川杜家雖然大不如前,卻只是相對於它自己以往的輝煌,它仍是一個擁有極大潛勢力的政治世家,可張昌宗並不在乎,他是強龍,不怕這條地頭蛇。

當杜敬亭匆匆走進新昌酒家的時候,馬上看到他的兒子正跪在張昌宗的面前,兩頰已經一片赤腫。杜文天神思恍惚,連他父親走進來都沒有看到,他還在賣力地扇著自己耳光,那一記記耳光,就如扇在杜敬亭的臉上。

誹謗罪正式確立是在秦朝,之後漢文帝等曾先後下詔廢止誹謗罪,但一直反反復復,直到隋文帝降敕群臣“誹謗之罪,勿復以聞”,誹謗罪才從法律上正式廢除,之後的唐宋兩朝刑法中都沒有“誹謗”這個罪名。

但是律法中沒有誹謗這個罪名,並不意味著你可以隨便說話,這是人治社會,權大於法,即便律法中明明白白寫著這條罪名,是否依法追究又或不去追究也是因人而定,如今沒有法律依據,後果輕重更是取決於人。

杜文天謠言誹謗的人是張昌宗和上官婉兒,這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杜文天已經在張昌宗的威逼之下承認一切出自他口,他甚至已經寫好供狀,畫了押,生死都操在張昌宗的手上。

杜敬亭羞愧難當,向張昌宗慚然拱手道:“張奉宸,都是老朽教子無方。這個逆子竟信口雌黃,誹謗張奉宸與上官待制的清譽,老朽實在無地自容,老朽意欲把這逆子帶回嚴加管教,還望張奉宸能高擡貴手。”

杜敬亭什麽時候在人前自稱過老朽?他如今把身份降得這麽低,正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張昌宗的面前,他可擺不出關中大族掌門人的身份,只能向張昌宗低聲下氣地乞饒。

張昌宗冷笑道:“你想怎麽教兒子不關張某人的事。可是你兒子誹謗大臣,那就跟張某人有關了。張某是男人,可以不在乎這些風言風語,上官待制可是視名節逾性命的女子。張某和上官待制因為你兒子散播的謠言玷汙了名譽,這事怎麽說?”

杜敬亭羞慚得無地自容,拱手道:“老朽知罪,老朽願攜這不肖子前往隆慶坊,向張奉宸和上官待制鄭重道歉!”

張昌宗冷冷地道:“張某可當不起。你們到隆慶坊,旁人哪知發生了什麽,到時候指不定又會有什麽難聽的話兒傳出去呢。”

杜敬亭心知張昌宗這是要讓他杜家當眾道歉,如今他的老臉已經被這個不肖子丟光了,再若攜子當眾道歉,可以想見對杜家聲名的損害,可他又能怎樣。大錯已經鑄成,兒子再不爭氣也是他的骨肉,他能棄而不顧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