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八章 刀下留人

打定主意後,陸炳輕聲道:“從沈默的稟報看,張經確實比較膽小,才具也一般,也有些貪圖享受。但他著實也幹了一些事實,比如說自他到任後,各府縣都加固城防,再沒發生過被攻破屠城的慘劇。而且軍隊雖然不是他親自訓練的,但畢竟是他下的募兵命令……”

一邊說一邊偷眼瞧著嘉靖帝,陸炳見他的面色陰晴不定,心裏便害怕起來,聲音也越來越小。

嘉靖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道:“你到底想說明什麽問題?”

陸炳咽口唾沫,小聲道:“張經的問題……是能力問題,不是態度問題。”這就是他從沈默那裏領會到的起死回生藥。

嘉靖那狹長的雙目光芒閃爍,只聽他冷笑道:“徐階給了你多少錢?”

陸炳趕緊跪下磕頭,叫起了撞天屈道:“徐階那老頭是出了名的窮官,恐怕除了陛下的賜宅,就沒有值錢的東西了。”

本以為這樣話,皇帝就會算完,誰知嘉靖又道:“難道是裕王?”

陸炳這下笑了,擡頭道:“陛下,王爺求誰也不會求我啊。”嘉靖皇帝兒子不少,但現在只有兩個活的,裕王大一些,景王小一些,但遲遲未立太子,兩人之間的明爭暗鬥也就可想而知。有景王在邊上時刻盯著,裕王是萬萬不會跟皇帝的頭號親信接觸的,就算死上一百個張經也不會。

“那你是鹹吃蘿蔔淡操心——閑得無聊嗎?”嘉靖也笑了,罵一聲道:“說吧,你到底什麽意思?”

陸炳面色鄭重道:“雖然我也恨不得殺了張經,但微臣覺著,大勝之後處置統帥,總是要慎重些才好,以免不明真相之人亂嚼舌根,給東南添亂。”

嘉靖搖頭道:“你沒看趙文華的奏章,他說‘狼土兵到後張經仍不出戰,百姓都恨死他了’。殺了張經只能是大快人心。”

陸炳道:“那狼土兵怎麽辦?”他指著沈默奏章上一句最厲害的話道:‘俍兵生性鶩狠,故稱狼兵,即是悍卒又可為匪,僅張經一人可勉強控之。’

“這個麽……”嘉靖似乎被打動了,也似乎松了口氣,他擺擺手道:“讓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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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小太監將偏殿內的燈燭點燃。諸位大學士端坐在椅子上,有的在看書,有的在讀奏折,有的在閉目養神,有得在黯然失神……皇帝沒讓走,他們就在這等了一天,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家。

閉目養神的是嚴嵩,憑著對皇帝多年的了解,知道任誰也翻不起風浪來,所以放心神遊去了。

黯然失神的是徐階,他一醒來就看到那兩份奏折的抄本,便知道張經完蛋了,自己的好日子也終於到頭了……如果替張經喊冤的話,夏言就是前車之鑒。他清晰記得天下都認為曾銑是被冤枉的,夏言更是無辜之極,然而剛愎自用的皇帝,不僅殺了曾銑,還殺了夏言。

那人頭落地的場景回映在他的眼前,讓徐階渾身濕透了,他心頭升起明悟——要麽堅持原則陪著張經去死,要麽放棄原則獨自偷生。

‘必須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仿佛自我安慰一般,徐階麻痹了自己。他很清楚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所有的人都知道,張半洲是他徐華亭的人。然而在這關鍵時刻,徐階卻放棄了信任他的手下。所有的人都會鄙視他徐階的為人,把他看成是徹頭徹尾的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小人。

他已經可以預見到,那些聚攏在自己身邊的清流,會帶著嘲諷與鄙視散盡,不再與他為伍。更可怕的是,皇帝的恩寵也將轉回嚴嵩身上,讓他獨自面對強大無比的嚴黨,還有可怕的錦衣衛。

殘酷的事實教育了徐階,他終於明白,在嚴氏父子這對厚黑高手面前,自己的功力還差得太遠。整整半天時間,他滴水未進,整個人都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無助地等待著皇帝的宣判。

終於,面沉似水的陸都督從大殿中出來,低聲說一聲道:“諸位大人,陛下召見。”

嚴嵩向他投去詢問的一瞥,陸炳微微點頭,便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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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如行屍走肉一般,跟著嚴嵩進去大殿,便聽到皇帝冷冰冰的聲音道:“原先的督撫都不堪重用,諸公還是推舉一下繼任吧。”

徐階心中咯噔一聲,知道方才所料果然不假,他簡直快要難過死了,雙手強撐著身子跪在地上,顫聲道:“陛下,是不是等張經回京之後,當面問過再做定奪?”能拖得一天算一天吧,這也是他最後能為張經做的了。

嘉靖冷哼一聲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已經不殺他了,難道還不知足嗎?”

徐階的嘴巴一下可以塞個鴨蛋進去,嚴閣老的嘴比較大,可以塞個鵝蛋進去,兩人皆是一臉的難以置信……大家陪皇帝玩了這些年,深知這不是位仁恕之君,只會把人往死裏整,壓根不知道什麽叫‘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