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3章 邯鄲道醒悟黃粱夢

吳為寫好口供,賀知府拿過來仔細看了一遍,沒什麽問題,就在上面簽字畫押,便被帶了下去。臨走時,他站住腳,對王賢道:“上差,我是完蛋了,但你的路還長著呢,相聚就是緣分,我想送你幾句話。”

“講。”王賢道。

“宦途兇險,安全第一。”賀知府道:“這天下,是朱家一家之天下,咱們做臣子的,為了他們拼死拼活,弄不好就是家破人亡,弄好了也不過風光幾年,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說著一臉蕭索地笑笑道:“所以端好飯碗就成,別太拼命了,凡事要多想想後路,想想家裏,才不會落到我和張春這樣的下場。”

“多謝指教。”王賢頓一下,輕聲道:“不過我跟你們不一樣……”

“沒翻船之前,誰都覺著自己不一樣,等真到了那一天,才發現其實他媽都一樣。”賀知府道:“可那時候,已經追悔莫及了……”說著轉身出去,到了院中,竟放開嗓子唱了起來:

“我往常讀書求進身,學劍覓封侯。文能匡社稷,武可定乾坤。豪氣淩雲,要學莘野商伊尹,佐成湯救萬民,掃蕩了海內烽塵,早扶策溝中愁困……”高亢的開頭之後,賀知府的歌聲一下又變得低沉蕭索起來:“誰料想如今那罪過,怎過活?自攬下千丈風波。誰教你向界河,受財貨,將咱那大軍折挫?似這等不義財貪得如何,道不得‘殷勤過日災須少,僥幸成家禍必多’,枉了張羅……”

歌聲在院中回蕩,配著嗚咽的北風,意境蕭索之極,令那些被羈押在左近的官員,無不觸傷感懷,雙手抓著窗欞,淚水嘩嘩地往下淌……

“他唱的什麽?”王賢聽這唱詞挺有些意境,待歌聲越去越遠,問吳為道。

“邯鄲道醒悟黃粱夢。”吳為看他一眼道:“馬致遠的散曲,那年咱們還到杭州聽過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聽戲就犯困,”王賢撓頭笑笑道:“其實我覺著鐵窗淚更適合他們。”

“鐵窗淚,沒聽過這個曲牌呢,怎麽唱?”吳為好奇道。

“鐵門啊鐵窗啊鐵鎖鏈,手扶著鐵窗我望外邊,外邊地生活是多麽美好啊……”王賢扯開嗓子唱幾句,發現吳為實在欣賞不了,只好停下歌喉,訕訕打住道:“這些家夥,總到了窮途末路,才做出一副大徹大悟的樣子,早幹什麽去了?”

“早啊,忙著做黃粱美夢呢,不醒了悟不出來啊。”吳為笑道:“像大人這樣看得透的,鳳毛麟角。”

“你謬贊了,我是志向太低,太容易滿足。”王賢自嘲地笑笑道:“何況,我看透了又怎樣?還不一樣被牽絆其中,不得脫身?”頓一下,有些黯然道:“人家做的是黃粱美夢,我做的卻是驚險噩夢,還不如人家呢。”

吳為也察覺出,這次山西之行,對王賢的觸動很大,為了讓大人不再胡思亂想,他主動扯回正題道:“這老家夥真難對付,我都替大人捏一把汗。”

“嘿嘿,是啊。”王賢感慨道:“要不是晉王倒戈,大勢已去,咱們根本啃不下這塊牛皮糖。能做到四品知府的,果然都是人物啊。”

“是啊,不過怎樣,這塊牛皮糖被大人啃下來了,咱們繼續吧。”

“嗯,繼續。”王賢點點頭道。

後面的審訊就簡單多了,那些被拘的官員都不傻,用不著王賢提點,就眾口一詞地把責任,全都推到張春身上,也沒人敢扯出晉王來,所錄的口供竟大差不差,幾乎沒有沖突。

王賢又一鼓作氣,通宵達旦地繼續傳喚了二十幾名官員,張春一死,這些人也不抱幻想了,全都乖乖招供,供詞還是大差不差,沒什麽出入……可見把責任推到死人身上,實乃官場中人的共識了。

無論如何,所有牽扯其中的官員,都錄完口供,簽字畫押,住滿了行轅裏臨時設立的單間牢房。至此,天下矚目的山西軍糧案,便完成了全部偵查,至於大同軍方的責任,就不是王賢該過問的了……有專門查辦大同剿匪的欽差呢。

王賢又一鼓作氣,連夜將所有案卷整理出來,寫好了結案陳詞,親手將所有的供詞、證詞、陳詞一份份都疊好了,摞成厚厚一摞,裝進寫著‘臣奉旨謹奏’的皮紙公文大信封裏,沉聲道:“烤漆!”

吳為趕忙將一根漆棒在火上烤熔了,趁熱糊在封條的接縫處,然後王賢趁著漆未硬,將欽差關防蓋上去,接著又從一個木盒裏拿出三根羽毛粘在烤漆處。這是八百裏加急的標志,通常只有方面大員、大軍統帥和欽差大臣才有權動用這種最高級別的通信方式。

“送出去吧!”王賢將信封裝入木盒,對侍立在一旁的周勇道。

“是!”周勇接過木盒,轉身快步出去。

王賢又繼續與吳為,將所有的賬冊和物證,裝進一口木箱裏。給木箱上了鎖,兩人再端著漿糊,用一道道封條,將整口箱子封起來。又將烤漆糊在封條的接縫處,然後趁漆軟將欽差關防蓋上去,這樣任誰也無法在不破壞漆封的情況下私開木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