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2章 促織

鬥蟋蟀源自於唐,興盛於宋,到了元明,已經是上至膏粱子弟,下到市井無賴都極為熱衷的遊戲。據說在山東等上等蟋蟀產地,一入秋便家家戶戶於田間地頭、房前屋後抓捕蟋蟀,抓到後精心飼養,定時便會有蟋蟀販子前來收蟲,雙方一番評頭論足,下等貨色自然是不要的,中等貨色可以賣數錢數十錢,上等貨色則可賣到數百錢,若有蟲王級別的,甚至可達數千錢。

百姓們用蟋蟀換來的錢,往往比一年辛苦勞作的收成還高,自然心滿意足,對那些販子感恩戴德,殊不知人家轉手賣到京城、蘇杭,便是十倍十幾倍的利潤,若是極品貨色,獲利成千上萬倍也不稀奇。

等從外地運來京城的蟋蟀熟悉了環境,養足了精神,玩家們的狂歡便開始了。尤其是聚集了天下最多富人、最多閑人、最多賭徒的京城,每到八九月份,更是賭門大開,滿城如狂。大街小巷裏,同時有上千家促織鬥場,在進行著激烈的廝殺。

為此,那些禦史言官數次上疏皇帝,要求禁止鬥蟋蟀等博戲,玩物喪志是一方面,還帶來賭博成風的危害。朱棣卻不以為然,他深知人的賭性是骨頭裏的,與其嚴加控制,迫其轉為地下,讓朝廷喪失稅收,還不如默許之,坐地收稅呢……這跟當年他爹在秦淮河邊開官營妓院的思路,其實是如出一轍的。

皇帝不管不問,王公貴族徹底沒了顧忌,自然撒開了玩。像趙王、定國公、永康侯這樣的大玩家,甚至直接在府上設促織鬥場、日夜開局,既坐莊又下場,把鬥蟋蟀玩成了一項事業。

王賢和朱瞻基要去的,正是趙王位於京城西隅清涼山下的清涼別業,當然在這時節,這別業又喚作另一個名字——秋魁鬥場!

馬車駛到府前,王賢見大門外停滿了車轎,“這都是進去鬥蟲的?”

“不然來幹啥?”朱瞻基興致不高道。

“看樣子非富即貴啊。”王賢跟個鄉巴佬似的驚嘆道。這年代有馬車坐的,跟後世坐寶馬的一個档次,能坐轎子的,那就直接勞斯萊斯了……

“那當然。”朱瞻基道:“不富不貴你也進不去。”說著話,他的馬車徑直駛入府中。等在外頭的那些轎夫車夫紛紛側目,小聲打聽著,這又是哪位貴人……光有錢,是進不去趙王的府裏的。

馬車停穩,便見幾個華服青年迎出來,朝從車上下來的朱瞻基笑道:“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殿下盼來了!”

“是啊,今天終於能一睹紅袍大將軍的風采了!”

朱瞻基的臉色瞬時一僵,強笑道:“今天就是來看看。”

幾個青年一愕,旋即恍然道:“也對,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朱瞻基的臉臊得發燙,得虧皮黑看不出來。

“這位是?”看著跟在他身邊的王賢,眾人笑問道。

“我哥們兒,王賢。”朱瞻基把王賢拉過來,又為他介紹這幾個,都是王公子弟,其中為首的成國公朱勇……他爹是大名鼎鼎的靖難功臣朱能,永樂四年病死在南征路上,朱勇便襲了爵位,至今才不過二十多歲。

王賢不禁暗自感嘆,真是人和人不能比啊,人家不到二十歲就是國公爺,自己眼看也二十了,還無品也無級呢。

“嚇,原來你就是王賢,”不過朱能等人對他也是興致勃勃,使勁拍著他的肩膀道:“姚少師的高足,真是大名如雷貫耳啊!”

這些混蛋嘴上說得好聽,手上卻用了狠勁兒,饒是王賢每日打熬筋骨,還是痛得他暗吸冷氣,卻仍強撐著面帶微笑。

朱瞻基擋開幾人的手,笑道:“他們就這樣,見面就要稱稱斤兩,是不跟文弱書生玩兒的。”

王賢強笑道:“好在我文不成武不就。”

眾公子哈哈大笑起來:“那樣最好,跟我們一樣。”說完不再理會王賢,簇擁著太孫朝秋魁堂去了。所謂秋魁堂,是間五楹大廳的主鬥場,裏頭擺著十幾張矮腳檀木方桌,每張桌邊三把椅子,主鬥雙方主人打對面而坐,正中是仲裁的座位。外圍則一圈圈圍滿了觀眾兼賭徒。

因為蟋蟀就小指頭那麽大,在個蟋蟀盆子裏廝殺,離遠了根本看不清,所以管你是王公貴族還是市井無賴,看的時候都是頭挨著頭,肩擦著肩,臉上沾滿了唾沫星子,卻依然樂在其中,如癡如醉,渾忘了還有什麽禮儀尊容。

此時大廳裏人頭攢動,幾乎每張桌邊都圍滿了人,不過正中的那張鋪著黃綢的桌子邊,卻空空如也。幾人告訴朱瞻基,這張桌的擂主,便是趙王殿下的金翅王,已經連贏了一十八場。京師內外許多不信邪的高手,都無一幸免敗下陣來,如今已無人敢來應戰了。

“我就是不信邪的之一,覺著自家今年的紫袍元帥,也是百戰百勝的高手。就和趙王來了一場賭戰,約定誰輸了,就關掉自家的鬥場。結果才一下場,紫袍元帥就被咬成了光杆……”朱勇一臉傷心道:“我現在是天天在這住著,就盼著有人給我報仇了。”他是真傷心啊,開一季鬥場,光靠坐莊抽水,少說也有三五萬兩銀子,足夠他國公府的日常開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