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6章 進莊

何員外叫何常,在三山鎮乃至富陽縣,都是響當當的大人物。他今年四十出頭,生得面大魁偉、兩只眼睛圓睜著,透著過剩的精力,一張大嘴緊抿著,帶著一股子傲慢勁兒。

他的確有資格傲慢,因為他是三山鎮的糧長老爺。

全國三千萬石稅糧,是靠全國三千名糧長收解上來的。為了籠絡這些不領俸祿的鄉官,朱元璋給了他們許多特權,比如可以世襲,有權管理鄉民,幹預司法。若是幹得出色,經舉薦可不必參加科考入朝為官。朱元璋也時常把他們叫去問話,了解民情,甚至請教解決問題辦法,經談話滿意,也有被留下當官,最高甚至能當上布政使!

這年代的糧長,無不是威福一方的大人物,比如何常何員外。他從他爹那裏,繼承了偌大的產業,以及在鄉下人眼裏,不得了的糧長頭銜。

他住在三山鎮上的高門大院裏,養著數房妻妾、整日裏縱情酒色。又好舞槍弄棒,結交江湖人物,在富陽乃至浙西,名頭十分響亮。

這天上午,他正在家中抱著最寵愛的小妾菱花飲酒,那菱花粉面含春、秋眸多情,穿一件剪裁合體的湖綠色長裙,粉紅色繡花端襖,緊掐著那窈窕的細腰,顯得分外嬌美。

何員外摟著美人的纖腰,聽著她呢噥軟語,無限陶醉道:“菱花,爺都和你膩歪兩年了,怎麽就不膩呢?”

“爺就會哄人。”菱花捂著嘴笑道:“怕是跟她們也這樣說吧。”

“跟她們說的是假的,跟你說的才是真的。”何員外色迷迷地笑著,手便不老實開了。

菱花卻按住他的手道:“這大白天的……”

“白日宣淫才看得清楚,黑咕隆咚有啥意思?”何員外說著,便去解她纏腰的絲帶。

“別。”菱花聲音發顫:“我這陣心裏慌,老是夢見官差沖進來,把我抓走。”

“怕啥?”何員外哈哈大笑道:“我是世襲糧長,誰敢到我家來搜查?何況我家前朝末年修的避難之所,可謂天衣無縫。你躲在裏面,一百年也搜不到!”說著一把捏住美人的椒乳,寬慰她道:“再說了,外面早就以為你死了,哪裏還會尋找?”

“嗯。”美人兒這才放下心事,被他摩挲得也動了情,哼哼唧唧地扭動起嬌軀。

何員外邪邪一笑,正待提槍上馬,與美人大戰三百回合,突然聽外面響起管家何福的聲音:“老爺,縣裏來人送信,說有官差持票來家裏拿人!”

“啊!”菱花被嚇得魂飛魄散,何員外也緊張起來道:“怎麽可能?”趕緊整好衣裳,對菱花道:“你躲起來,外面有我應付。”

“嗯。”菱花顧不上收拾衣裳,便踉踉蹌蹌進了內室。

何員外則來到前廳,見是刑房的白役侯三,自己結交的刑房徐典吏的跟班,便一抱拳道:“侯幫辦請了,到底發生了甚事?”

那侯三便將早先過堂的情形,講給何常知道。何員外聽後松了口氣道:“我還當什麽事呢。”

“對員外來說自然是小事,”侯三賠笑道:“但還是有備無患吧,我看他們來的人不少,肯定是想敲員外竹杠。”

“哼。”何常哼一聲道:“敲竹杠敲到我頭上了!”

俗話說‘堂上一點朱,民間千滴血’,那一點朱,就是縣太爺簽票的朱筆,捕快便靠這張牌票去訛詐被傳的人家。先騷擾一番、嚇唬一番,索要‘跑腿錢’、‘鞋腳錢’、‘酒飯錢’。乃至更進一步的‘買放錢’、‘寬限錢’……如果被勾人不買賬,不願出錢、或出價太低,捕快就會自己撕破衣服、弄點血跡,回報被勾人武力拒捕,再得到拘票,被拘人就等著家破人亡吧。

是以一聽到官差持票上門勾人,百姓無論貧富,都有天塌地陷之感。當然何員外是不怕的,只是覺著很麻煩,耐著性子對侯三道:“侯爺辛苦了,後面酒菜擺好……”

“我得趕緊回去了,要是碰上就尷尬了。”侯三忙推辭道。

“唔,那就改日吧。”何員外從袖中,掏出五貫半新的寶鈔,打發侯三走人。

侯三一走,何員外重重地一拍桌子:“柱子幾個蠢貨,還是給人認出來了!”說著煩躁地吩咐何福道:“讓他們六個,趕緊去桐廬縣躲一躲,沒我傳話不許回來。”

“是。”

……

剛把柱子六個打發走,官差便上門了。

因為是一區之糧長,眾捕快也不敢造次,客客氣氣地敲門道明來意,才被何家人迎進宅去。

何員外已經換上綸巾、身穿大袖寬袍,腰系革帶,足蹬烏靴,笑容可掬地站在廳前迎候。他這身裝束可不一般,那是永樂五年運糧進京時,當今陛下所賜。

張麻子恭恭敬敬行禮,被何員外請到花廳,上茶後方問道:“不知諸位差爺來敝莊有何貴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