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3章 知縣的決斷

京師官場流傳著一個段子,說外任官與京職官相遇,外任官曰:‘我愛京官有牙牌。’京官卻道:‘我更愛外官有排衙。’

排衙又叫‘小上朝’。皇帝老兒在京城金鑾殿上大升朝,縣太爺們則在地方縣衙裏小上朝。雖然是典型的蒼蠅腦袋蚊子頭、螺螄殼裏做道場,但禮儀和制度不可廢。每日卯時,縣衙梆發炮響,縣丞、主簿、訓導、教諭、典史、巡檢、驛丞、稅監……這些頭戴烏紗的芝麻綠豆官,還有六房司吏、典吏、三班首領這些身穿黑衫的胥吏,全都在二堂分班肅立。

待到二梆敲過,堂鼓擊響,長隨出來高唱一聲:‘縣尊升堂了!’

知縣大人才端著方步,從‘海水朝日’的屏風後轉出,在大案後坐定。

一眾官吏齊齊拜見,高唱道:“拜見堂尊!”

然後知縣叫免禮,請一眾佐貳雜官就坐。一眾胥吏沒資格坐,只能站著聽大老爺講話。

縣老爺在上面講,眾官吏卻眼觀鼻,鼻觀心,心神渙散……只盼著趕緊結束,好各回各衙,再拿自己的屬吏擺威風。

這種縣裏的衙參,也跟國家大朝一樣,只是個儀式而已。正經的公務,有案牘往來,有單獨面議,只有形成決議,才會在這裏公布而已。

可能不少官迷,對排衙百試不厭,但富陽知縣魏源,今年只有二十九歲,正是意氣風發、銳意進取的年紀,對這種暮氣沉沉的儀式很是不耐。他一看到堂下那些貌似恭謹、實則各懷鬼胎的臉,就恨不得把他們統統打板子!

可惜也只能想想罷了……

寒暄之後說幾句套話,魏知縣便問眾官吏,可有事奏來?

見眾人都不說話,他便微微頷首,長隨馬上唱道:“退堂!”

眾官吏趕緊起身拱手:“送堂尊。”

魏知縣朝眾人拱拱手,便轉到屏風後,回到自己的簽押房。

又一名長隨為他更衣,然後端上茶點,魏知縣用了兩塊點心,感到心情不那麽灰惡了,才問道:“誰在外面?”

長隨稟道:“是胡捕頭。”

“讓他進來吧。”魏知縣對胡不留這個人,印象還是不錯的,至少對自己交代的事,還算兢兢業業。

胡不留進來後,深深一揖道:“拜見堂尊。”

“有什麽事?”魏知縣面沉似水道,作為一縣之長,他不能讓人看出自己的好惡。

“卑職有要事稟報。”胡不留低聲道。

“你先下去。”魏知縣一揮手,長隨便退出簽押房,將門掩上。

“說吧。”魏知縣點點頭,胡不留便湊到近前,小聲道:“縣尊可記得,你上任之前,那個傷人案麽?就是原先縣裏的刑書王興業的兒子,被人打成了活死人那個。”

“嗯。”魏知縣這才想起來。因為是他上任前的案子,且傷者應該是因為賭博糾紛受傷,不算什麽良民,是以只是例行公事的查問一番,便不了了之了。

“那受傷的王賢,如今醒過來了。”胡不留輕聲道。

魏知縣聞言驚奇道:“倒是命不該絕。”

“今天早晨,王賢的哥哥王貴,到小人那裏稟報說,”胡不留按照王老爹的吩咐,低聲道:“他弟弟受傷並不是因為賭博糾紛,而是被人滅口。”

“滅口?”魏知縣眉頭一鎖,一樁普通的傷害案,居然要發展成大案?

“據王賢說,那時他已經請人寫狀紙,打算在大老爺上任那天,攔駕喊冤。”胡不留道:“結果不知怎麽走漏風聲,險些被人滅口……”

“他要喊什麽冤?”魏知縣眉頭皺得更緊了。

胡不留吸口氣,方低沉道:“林榮興殺妻案。”

“……”魏知縣心裏咯噔一聲,暗道果然是那個,將他前任拉下馬的秀才殺妻案!

他上任後,林家人也遞了狀子喊冤,狀紙上列明了此案諸般疑點,魏知縣看後深以為然,然而此案由分巡道定案,經按察司報到刑部,業已結案了。他哪能因為區區幾個疑點,就把省裏、京裏的大員得罪一串呢?

所以魏知縣只推說此案已經上交分巡道,自己無權過問。後來聽說,林家人不屈不撓,竟到杭州按察使司告狀,繼而又去了南京,風聞有大員已經答應,秋審時重問此案!

更要命的是,新任浙江按察使周新,以善於斷獄而著稱,人稱‘冷面鐵寒’,據說林家也告到他那裏,以周新的性格,估計不能不管!

魏知縣早和西席商定,橫豎林家沒有實證,自己只要置身事外,誰也挑不出錯。到時候泡一壺茶,坐看風起雲湧就是。待塵埃落地,自己還是自己,不會惹什麽麻煩。

是以魏知縣很快平復心情,緩緩道:“我聽聞那王二是個遊手好閑的破落戶,他的話不一定可信。”

“堂尊說得對。”胡不留點頭道:“但是王賢提供了一條線索,卑職必須稟明堂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