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6章 石筆

李時珍講求修身養性,平時極少生氣,但生氣起來也就不得了,全醫館的人都趕過來,沒人說話,一片肅靜,無論入室弟子、學徒還是夥計都停下了手裏的活兒,數十道目光注視著秦林。

“糟糕!”急匆匆趕來的陸遠志,不停用袖子擦額頭上的汗珠,有心幫秦林又不知如何啟齒,只能站在一邊幹著急,對身邊關系好的師兄抱怨道:“秦哥不曉得太師父最恨拿煉丹修仙來騙人?唉,都怪我沒和他說清楚,現在可怎麽是好!”

張建蘭則縮在李建方側後,一張本來還算端正的臉因為幸災樂禍而變得扭曲難看,白斂和他用目光交流,兩人得意之極。

嘉靖年間丹道盛行,道士邵元節、陶仲文等竟以方術官至禮部尚書,陶仲文還一身兼少師、少傅、少保,胡說什麽有病不需要醫治,煉丹修仙就能長生不死。

太老師李時珍以發揚醫學為畢生之任,最恨巫蠱迷信和煉丹修仙,在武昌楚王府任奉祠正以及京師太醫院期間都與妖道相鬥,無奈朝廷顯貴們相信妖道,李時珍正宗醫學反而不受歡迎,只能回到蘄州家鄉行醫濟世,連畢生心血凝聚的《本草綱目》也遲遲無法出版,叫他如何不痛恨蠱惑世人的丹道方術?

李氏醫館是嚴禁煉丹方術的,如有發現必定嚴懲不貸,輕則嚴加申斥,重則逐出醫館。

秦林竟敢慫恿李時珍最心愛的孫女開爐煉丹,豈能有好下場?

張建蘭不久前因搞錯青蒿的事情聲譽大跌,自知犯了眾怒,他本有點小城府,這次就沒有跳出來,而是第一時間去通知李建方。

李建方見秦林觸怒父親李時珍,暗自欣喜之余有做出痛心疾首的神情,望著秦林說:“秦賢侄啊,岐黃之術才是濟世救人的正道,左道方術是要不得的,輕則害人害己,重則誤入白蓮邪教一徒,萬劫不復啊!”

秦林心頭怒意漸生,李建方表面上好像是在教育弟子,實際則一口咬定這是左道方術,而且話中意思還有意無意地往朝廷嚴厲查禁的白蓮教上引,存心要把我一棍子打死啊!

加上那天李建方說的什麽“謹守本分”、“毋生覬覦之心”、“切勿得隴望蜀”,秦林聯系前後就知道李建方很不願意自己和青黛的關系過於密切,不過細想李建方只是青黛的三叔,他為何有這種立場呢?

龐憲也趕了過來,看著乳缽、藥碾裏剩的硫磺和黑石脂,心頭是咯噔一下,朝著李時珍施禮道:“啟稟師父,秦林年輕識淺,不知輕重,瞎胡鬧也是有的,小孩子玩鬧而已,似乎不必深究。”

李建方臉色一沉,淡淡地道:“懲前毖後方能以儆效尤。”

秦林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旁若無人,惹得眾人紛紛側目。

李建方恨聲道:“這小子,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張建蘭聞言眼珠一轉,知道師父動怒,登時喜上眉梢,跳出來指著秦林道:“姓秦的,你剛來醫館沒多久,就敢目無尊長!朝廷剛嚴查白蓮邪教,你就在醫館開爐煉丹,我看你存心要給咱們醫館遭災惹禍!”

秦林不屑一顧的瞟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問:“誰說我在煉丹?”

“硫磺與黑石脂在爐中煆煉,不是煉丹,難不成還是燒瓷?”張建蘭說罷自以為得意的連連冷笑。

秦林冷冷地道:“真是愚不可及,如果把硫磺和黑石脂放在爐中燒就是煉丹,那把你放進爐子裏還成烤全羊了?”

李青黛起初被李時珍突然這麽一兇,從來慈藹的爺爺竟然發怒嚴責,委屈得大眼睛含了兩包的淚,直到這會兒聽秦林說得尖酸新奇,登時破涕為笑,“秦師弟哪兒是煉丹呢?他說要用黑石脂做筆,現在燒的就是筆芯。”

啊,不是煉丹?眾人面面相覷。

秦林朝李時珍恭恭敬敬的拱手為禮:“啟稟太師父,這是徒孫用石墨做的筆,不需要用墨水,線條可以極細,是給青黛繪制精細插圖用的。”

丹丸一般是搓成小圓球,秦林用硫磺和黑石脂弄的卻是細條狀,倒是和筆相近,聽青黛、秦林都這麽說,李時珍立刻就信了七成,神色變得和緩,點點頭道:“若是做筆自然無妨,不過從蒙恬制筆開始就是削竹為管、毫毛為鋒,以黑石脂為筆卻不曾見。”

李建方也覺得自己武斷了點,但面子有點下不來,兀自強辯道:“秦林,你說是在做筆,若能寫出字就算你說的是實話,如若不能,就是虛言欺誑。”

這有何難?秦林將窯中燒烤的筆芯取出,待它慢慢冷卻。

陸遠志倒有眼色,已取了白紙過來。

秦林也不廢話,直接捏著筆芯在紙上寫出懸壺濟世、妙手回春八個字,鉛黑色的字跡在雪白的紙上分外醒目。

至此眾人再無懷疑,李建方羞惱之余,狠狠地瞪了張建蘭一眼,礙於父親在此又不便發作,憋得好生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