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講究

“幸會幸會。”

“叫我海晏就好。”

許非跟對方握了握手,想起後世關於這位的某些癖好傳聞,不免有點不自然,輕輕一握便撒了手。

朱家溍還沒來,三人便坐著閑聊。

這位侶海晏,以前是個警察,83年被調到竹園賓館工作。竹園賓館是昆侖飯店的實習賓館,而昆侖飯店是公安系統最大的一家企業。

他在竹園幹了沒多久,又調到新華公司任企業管理處處長,現在的話說,就是部門經理。

就在今年,他發表了第一部小說《便衣警察》,由此與馬衛都相識。要不怎麽說老馬人面廣呢,一是愛交朋友,二是編輯身份。

在文學熱的年代,一個大刊物的編輯可了不得,什麽蘇童、莫言、余華都有交情。

海晏斯斯文文的,能說會道,對收藏也有興趣,便被找來作陪。三人聊了一會,包間門被推開,朱家溍晃晃悠悠的走進來。

“讓幾位久等了……哎,你小子也在。”

老先生點了點許非,笑道:“這段兒怎麽沒過去?”

“沒收著什麽好東西,怕耽誤您功夫。”

“一聽就是假話,坐吧,都坐。”

四人就座,服務員進來點菜,馬衛都遞過菜譜,“這種好地方我們也沒來過,您給指點指點。”

“不敢當,一人點一個吧。”

他把菜譜推回來,老馬只得翻開瞧,道:“來個糟溜魚片。”

“好嘞。”服務員記下。

朱家溍在旁聽了,莫名笑笑,沒言語。

海晏也翻了翻,道:“幹燒鯽魚。”

許非最後接過來,嚯,這菜價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

在人情來往中,比如朋友做東,讓大家點菜,稍微有點深沉的都不會叫太貴,但也有那些不要臉的,專挑貴的叫。

他看了半天,才要了一道蔥燒大烏參。

菜譜轉了圈回到朱家溍手裏,看都不看,張口就要了三樣,剛好六道菜。

不多時,菜端上來。老先生沒看別的,先瞅那糟溜魚片,拿筷子捅了捅,搖頭道:“這魚不成,不是鯪魚。”

“……”

仨人跟老帽似的,眨巴眨巴問:“鯪魚是什麽魚啊?”

“近海魚,津門那邊產。”

朱家溍從民國過來的,愛吃,也會吃,道:“糟溜魚片這道菜啊,必須用鯪魚做,而且得是立秋之後,立冬之前,撈一條斤半的鯪魚。除開這個時間點兒,叫這道菜的都是外行。”

他又夾了一口嘗嘗,更是搖頭:“手藝也不成,不夠脆。”

許非咧了咧嘴,跟這幫人比不了,兩輩子都不知道吃魚怎麽叫脆,特麽就知道吃蘿蔔挺脆的。

馬衛都一聽,有點下不來台了,忙道:“哎喲,這怪我,是我不懂行。”

“不怪你,是豐澤園不成,它就不該寫菜譜裏。”朱家溍笑道。

“哎,今天算受教了,您真是講究人。”海晏給鋪了個台階。

“是是,這才叫真講究。”馬衛都也點頭。

“我倒覺著不是講究,是時令。”許非忽道。

“這話怎麽說?”

“立秋之後立冬之前,鯪魚正長到一斤半的時候,口感最佳。過了立冬,可能就長到兩斤了,肉質就不那麽鮮嫩。

說白了就仨字,及時吃。

草莓上市,吃草莓;荔枝上市,吃荔枝;蟹子肥了,又吃蟹子。外人看了叫講究,其實就是合時令。

只不過有些人家富裕,能達到有什麽就吃什麽的條件;有些人家貧苦,只能是吃得起什麽就吃什麽……”

噝!

老馬和海晏琢磨琢磨,紛紛點頭:“是這個理兒。”

朱家溍也眼睛一亮,“及時吃,這仨字秒啊!回去我就找商錫永給我刻個章……”

老先生的癮頭似乎被勾出來了,一個勁的喊妙。許非眨巴眨巴,不知道商錫永是誰,也不曉得妙在哪裏,自己就隨口一說啊!

而這麽一談論,大家都對糟溜魚片感興趣了。

馬衛都夾了一筷子,品了品道:“實話實說啊,真不怎麽樣,還不如汪朔做的好吃。”

“汪朔還會做飯?”許非奇道。

“怎麽不會啊?人家可是個體戶協會登記的二級廚子!”

汪朔,二級廚子……

許非勾勒了一下那貨的形象,腦袋大,脖子粗……行吧,我信了。

“就頭兩年,他跟個哥們叫葉經,在沙窩那邊開了個飯館,那是京城第一批川菜館,叫天府酒家。

生意特別好,每天能上三四百。結果做著做著,葉經就覺著沒意思,不好好幹買賣,凈特麽跟客人打架,隔幾天砸一次,一般都是他先動手。

再後來關門大吉,汪朔這才回家一門心思寫小說。”

老馬在講古,許非聽著特有意思,雖然上輩子知道這群人,但知道跟認識不一樣,認識又跟了解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