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敲門磚(2)

“這個信仰迅速崩塌的年代。

我們以前崇拜的是偉人,烈士,科學家,勞動模範……我們曾以為世界就是這個樣子,但當改革開放到來,短短幾年間就讓每個人體會到了社會變革的沖擊與迷茫。”

戴臨風抿了口茶水,直接被這個開頭吸引。

“在此之前,我們的主流文化都是宏大的,以革命敘事為主體的各類作品。

人物和價值觀都存在明顯的政治界限,支持革命的、反對革命的、不支持也不反對的……幾乎所有的影視作品都可以用這三類概括。

但《上海灘》卻很難用一種革命、不革命的概念來界定。

它的故事主題和結構,是黑幫江湖、血腥暴力、兄弟情義、兒女情長。

它的人物形象立體豐滿,我們形容許文強,往往覺得他是個好人,但同時又不能否認,他其實就是個流氓頭子。

這正是《上海灘》的成功之處,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人性復雜,才是生活真實。

我們之前的影視作品,都無限趨同於一種屬性——政治性,以至於抹掉了它與生俱來的兩個屬性:藝術性和商業性。

一些老魔都人,都在批評這部電視劇,說人物和社會環境不是真實的魔都,演繹的不是《上海灘》,而是《香港灘》。

的確,《上海灘》不符合歷史,但它符合大眾文化需求。

這其實是一種電視劇的全新模式,在挑戰著我們的傳統觀念,是一種文化輸出……”

戴臨風把老花鏡摘下,仔細擦了擦重新戴上,並且用筆在這兩句話上畫了條線。

“大運動之前,我們的創作能力十分強大。改革開放之後,原創能力似乎消失殆盡,只會拍名著,拍小說。

固然在藝術層面上,秉持著弘揚中華文化的理念,但這些名著、小說絕不符合群眾日益增長的精神需求。

現在的觀眾已經不滿足於革命敘事的偉光正,想看到更多元化,更接近生活,或更符合精神幻想的作品。”

“老戴!”

“老戴!”

妻子見他進了書房就沒出來,忍不住喊了幾聲,還不應,遂推開房門,見老頭坐在椅子上,捧著份稿紙一動不動。

“看什麽呢,這麽專心致志的……”

妻子嘀咕一句,輕手輕腳的關上門。

“文化輸出,首先要有強大的商業價值和認知共性。

比如前幾年的《霍元甲》,今年的《上海灘》,首先觀眾要喜歡,尤其是青少年喜歡。其次,兩地同根同源,不存在認知差異。”

戴臨風就像審閱內參、報告一樣,拿著鋼筆不斷批注,看到這一段忍不住寫道:“《加裏森敢死隊》、《血疑》是國外作品,並非同根同源,卻形成熱點,何解?”

他寫完思量,又把這句話劃掉,重新寫道:“《加裏森敢死隊》在於戰爭和成長,《血疑》在於疾病和家庭倫理,此乃全人類的認知共性,且有群眾對新事物的極度渴求在內。”

接著往下看。

“青少年的觀念並非根深蒂固,容易接受新事物。當他們把一部作品當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很容易紮根到土壤,形成一種真正的文化基因。”

戴臨風皺著眉不太理解,畢竟有時代局限。

其實很簡單,一說漫威大法都懂了吧?甭強調什麽“我就不喜歡漫威”“我從來不看漫威電影”。

還有一群人嚷嚷,不能讓漫威荼毒青少年巴拉巴拉。

這種論調特沒勁,因為說白了還是國產電影不行,要是年年都有《紅海行動》、《流浪地球》,中國電影產業越來越好,自身實力過硬,觀眾必然是支持的。

“商業性的概念很難表達,暫總結為兩點:通俗化和娛樂化。

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是一個經濟社會,1979年,魔都電視台播出了參桂補酒的廣告,才宣告國內第一條電視廣告的誕生。

我們的作品,更多是對社會現象的弘揚和批判,是展現人民的生活狀態,根本沒有所謂的通俗化和娛樂化。

不過隨著經濟發展,物質豐富,具有天生平台優勢的影視劇,其商業性也會越來越顯著,甚至能達到一種起決定作用的程度。”

看到這兒,戴臨風不禁笑了笑,提筆批注:“未免誇大其詞。”

因為八十年代沒有娛樂圈,沒有明星,那叫文藝工作者。每個參與進來的人,皆抱著一種對待藝術作品的態度,自覺身上挑著重擔,影視劇都是很神聖的東西。

而最後,文稿中寫道:

“無論題材立意、故事結構,還是人物塑造、電腦特效等等,我們都非常非常落後。連很多演員的表演方式,都承接著樣板戲的習慣。

一部《霍元甲》如此,一部《上海灘》如此,國門初開,已窺端倪。若不發奮進取,再過幾年、十幾年,當外來文化大舉進軍,我們便只能做一個被動輸出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