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戲

大年初五,家在京城的工作人員率先復工,初六拍攝,零零散散拍了些寶釵的室內戲。到三月出頭,大部分人都回來了,劇組重新運轉起來。

許非挺新鮮的,開拍半年了,自己才第一次進組。由於香山攝影棚太遠,住不了出租房,只得住在筒子樓裏。那樓板薄的跟紙片一樣,北風一刮,四面通透。

同時他也知道了劇組的各種待遇,工作人員的工資按月發放,演員先不給片酬,每人每天一塊二的夥食費,每月八塊錢的床板費,就是住宿補貼。

所謂的夥食費和床板費,都是任大惠統一籌配,比如住賓館的時候,吃飯在賓館吃,夥食費直接跟賓館對接。

比如現在住筒子樓,自己解決吃飯問題,就能發到演員手裏。但由於很多人家庭條件不好,這一塊二都舍不得花,頓頓啃燒餅。

那省下來的錢,自然全扔在制作裏頭。等《紅樓夢》拍完,最後一統計,演職人員的酬勞占比才20%。

跟現在剛好相反……

上午,香山攝影棚。

這是某幹休所的一個籃球場所建,已經搭起了各個場景,主景是賈母的正屋,以及正屋外間。

像黛玉初進府,跟賈母一幫人吃飯團聚,還有元春省親,召見賈母和賈政等等,都是在這個攝影棚拍的。

許非今天沒戲,也跟著過來瞧瞧,在棚裏到處亂轉,贊嘆不已。

有鄧雲鄉先生全程跟組,細節上做到了最大努力,從桌椅板凳,花紋雕飾,甚至一盞燈的掛法都有講究。

他就瞧見在屋角立著一只一人高的大瓷瓶,忍不住伸手摸摸,“好家夥,這是……哦,假的啊!”

他摸了摸,居然是紙糊的,外面刷上漆,根本看不出來。

“別看是假的,知道誰糊的麽?”兼職道具師的侯昌榮湊過來。

“誰啊?”

“那可是當年給吳佩孚糊紙人紙馬的老師傅!”

“……”

許非聽的直愣,給吳佩孚糊的,又不是給你糊的,你驕傲個什麽勁兒?

不過他也理解,在這種團隊呆久了,自然而然就會生出一種集體榮譽感和職業成就感,哪怕是一個小小的道具師。

劇組那邊還在準備,黛玉先化好了妝,溜溜達達走過來,忽地塞給他一個東西。

“給你。”

卻是一盒磁帶,寫著“東京之夜”,一個小姑娘穿著健美褲,蝙蝠衫,頂著爆炸頭,以完全不同於時下社會的一種風格,在封面上肆意張揚。

“張薔?”

“嗯,昨兒逛街買的,現在都聽她的歌,你也聽聽。”

“你聽了麽?”

“我春節前就買了一盒,早聽過了。”

“哦,那我還得弄個錄音機,謝謝啊!”

嘁!

陳小旭白了他一眼,又溜溜達達的走了。

不多時,那邊準備OK。

這場戲是說,元春省親後,回宮賜下很多東西,黛玉與三春相同,唯寶釵與寶玉的相同。其中有一個紅麝串子,寶玉想看看,寶釵就從胳膊上褪。

然後寶玉就有了那句十分著名的內心OS:這膀子若長在林姑娘身上,或許還得摸一摸……

《紅樓夢》創造了“意淫”二字,這句話大概就是“意淫”的最好詮釋。

王扶霖把寶黛釵叫過去,開始講戲,“內容你們肯定熟悉,我不多說了,主要說幾點,首先是寶玉,看到寶釵的膀子,要表現出一種癡迷,帶點傻氣的感覺。寶釵呢,自然要含羞帶怯。黛玉又在後面咬帕子,要有一種戲謔看戲的感覺,這個分寸要把握好。”

“咱們先過一遍鏡頭……”

攝像李堯宗也道,“寶玉和寶釵坐在這,我會從寶玉後面移過去,張儷你要注意,我會給你個特寫,表情一定要穩。”

“好了,準備了。”

“都安靜,安靜!”

“開始!”

戲裏的時間是晚上,桌上點著三根紅燭,還有精致的香爐。寶玉和寶釵各坐一邊,光線昏暗,映在臉上影影綽綽。

若是單憑燭光拍,那沒個看,得在棚內打著燈,專門調成這種暈黃黃的色調。

李堯宗半路出家,但對攝影很有想法,給《紅樓夢》的基調就四個,工筆重彩。簡單說,顏色濃厚鮮艷,人物清晰細致,宛如一幀幀照片。

所以他給的都是平光,平光拍出來的東西,畫面非常柔和精致。

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爭議,因為主流都是電影的攝影手法,講究“陰陽臉”、“立體感”。但這種平光,卻恰恰符合了這年代的電視機特征——尺寸小啊,反而看的更清晰。

只見寶玉瞧著寶釵腕上的紅麝串子,問:“這是娘娘給的那個?”

“嗯。”寶釵點頭。

“給我瞧瞧。”

“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