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九月

陳小旭還真跟郭曉珍道歉了。

倒是把對方嚇了一跳,這丫頭在眾人眼裏就是個小惡魔,誰也不敢惹那種,結果居然懂事兒了。

而且她不僅道歉,之後也懶得參與歐陽的那些惡作劇。

歐陽一下子失去了“精致的玩笑”,變得簡單粗暴。比如在門上搭一個掃帚,砸了襲人的頭,然後被襲人追著滿走廊跑……

如此到了九月份,王導見火候差不多了,才收回他的特權。

劇組在九月中開機,剛巧十號是中秋,任大惠便搞了個聯歡會,一如五四青年節。

戲份重的角色,像平兒、晴雯、賈璉、賈政、賈母、襲人等,簽的都是全程合同,一直跟著劇組走。戲份少的,像邢岫煙,已經可以回家了,一年後才有她的戲。

所以在晚會上,大家既有對未來的期待,也有一絲淡淡的離別傷感。

空軍招待所的條件比圓明園強,禮堂特大,一百來人坐了一圈還有充裕,依舊像小學生似的圍著桌子,桌上擺著各種小食。

姑娘們打扮的花枝招展,陳小旭喜歡素的衣服,只穿了件黑格子襯衣,默默坐在角落。

每到這種場面,她就非常特性,越熱鬧,越覺得孤獨。尤其當王利平放了首《藍色多瑙河》,招呼大家起來跳舞時,這種孤獨感達到了頂峰。

她先看了看許非,那貨正忙著到處拍照,然後看了看張儷,寶姐姐跟探春聊的正歡。

“……”

陳小旭抓了把瓜子,偷偷溜了出去。

操場上空空靜靜,幾盞路燈亮著,一輪明月掛在空中,映的黃花浮玉,霜華滿地。窗子裏傳出歡快的喧鬧聲,卻愈發覺得不屬於自己。

陳小旭在隱隱綽綽的小路上走著,聽那喧鬧漸漸消失,反倒舒服了一些。她有點想家,又有點想哭。

簡單說,壓力太大。

這些天,記者們蜂擁而至,自己的名字跟林黛玉一起屢見報端,仿佛一夜之間就成了萬眾矚目的新聞人物。

還有的專門跑到鞍城去采訪父母同事,問題尖刻,毫不留情。母親還特意打電話來,問要不要去別人家避一避。

甚至於,金陵的幾位觀眾寫信過來,說“林黛玉是我們心中的偶像,如果你演不好,我們將聯合起來討伐你!”

如此種種,都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壓力。

她其實是懂道理的,知道自己所負的重擔,更知道自己只能向前,不能後退——對於失敗者沒有同情。

陳小旭逛到了半山腰,又轉了回來。

舞會還沒結束,窗子裏的笑聲盎然,她正想在台階上坐一會,忽見兩個人從樓裏下來。

“幹嘛呢?寂寞的小女孩啊?”

許非脖子上掛著相機,賤嗖嗖的一步跨到樓外。

“怎麽不叫我,外面怪冷的。”

“我沒事兒,就覺得悶。”

陳小旭牽了張儷的手,才扭頭嗤道:“你下來做什麽,怎麽不拍照了?”

“早就拍完了。”

“拍完也要拍呀,不然多沒意思,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個相機!”

“這叫攝影藝術懂麽,給你你都不會用,知道哪個是鏡頭,哪個是閃光燈?”

“你們又吵,一個是小孩子,另一個也是小孩子……”

張儷頭疼的勸架,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忽地主動提議,“哎,這會剛好,你給我們照張相吧?”

“不照,我醜!”

“醜什麽,來。”

許是將赴前程,小別在即,張儷比平時放開了幾分,扳過她往台階上坐,“說起來,我們還沒有一張合照呢。”

“……”

聽了這話,陳小旭才抿抿嘴,乖乖坐下。

在八十年代,照相機是非常時髦的物件,主流產品是120雙鏡頭反光照相機。最有代表性的國產品牌是雙鳥,即海鷗和鳳凰。

一台海鷗DF型,要500多塊錢,便宜的紅梅2型也要五十多塊。進口的就更貴,基本上千。

但許老板是誰啊,不差錢好嘛——行吧,他也是在信托商店淘的進口貨,能省則省。

許非退後數步,不斷調整著鏡頭,見兩個姑娘坐在台階上,陳小旭歪著頭,稍稍枕著張儷的肩膀,燈光昏黃,歲月裊娜。

這故事本身,就像極了一張逝去的舊照片。

“照了啊!”

他按下快門,強烈的白光一閃,畫面定格。

……

“咣啷!”

四合院的門被粗暴撞開,許非一手拎著一張圓凳進了來。

“嚯,以前進門還客客氣氣的,現在直接撞了啊,真不拿自個兒當外人。”

大媽叉著腰,站在院子裏開始訓。

“這不拿東西麽,我說都晚上了,您怎麽還沒做飯?”

許非特喜歡這大媽,沒事就跟她逗,“我可是一個月十塊錢飯錢,實打實的人民幣,您不能糊弄老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