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留守成都張裔爭權,謀襲子午魏延貪功(第4/5頁)

“子午道……”諸葛亮念叨。

子午道南起漢中城固,北抵長安,谷長六百余裏,道路艱險崎嶇,開鑿於王莽,後來漢順帝在西面新鑿了褒斜道,便罷去了子午道。故而這條路一般不為商旅軍隊所行,但因其出谷便直入長安,有不懼險者也常常不辭辛勞翻越此途。

“太冒險了,”諸葛亮搖搖頭,“子午道路狹而長,一則行兵不易,二則若風聞奇兵,曹魏以重兵壓境,此為全軍覆滅之危!”

“兵不行險,焉能成大功,丞相若有顧慮,延願率先鋒軍兵出子午道,奪取長安!”魏延竭力想讓諸葛亮聽從他,若是他的建議能成為一個軍隊一以貫之的戰略,那是比攻破一座城池更大的榮耀。

諸葛亮不想和魏延做口舌爭持:“文長,容亮細思可好?”

諸葛亮既不說自己的觀點,也不提出反對意見,這比直接否決還讓魏延難受,可他沒法撬開諸葛亮的心思,只得作罷。

馬謖忽地一拍腦袋:“呀,險些忘了!”他從懷裏摸出一封信,“丞相,這是我臨走時,夫人托人交來的家信,讓我務必交給你。”

諸葛亮一愣,信用鮮紅的細繩紮住,邊縫戳了封泥,是“果果”兩個字,他是知道的。自來家裏給他寄信,必定要戳上鐫著“果”字的封泥,這是諸葛果的主意,她說這是把自己蓋在信上,便是隔著千山萬水,也能隨侍在父親身邊。

他把信小心地拆開,揭開那一片輕薄的檢,像推開了一扇溫暖的門。他微微地笑了,卻始終沒有說一個字,倒讓在座的幾個人好奇心泛濫起來,卻不合適去打聽丞相的私事。

他把信和檢合在一處,像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依然恢復成憂懷國事的丞相模樣。

待人散了,他也沒有提及那封信,卻把早上從成都郵驛來的兩封信取出來重新過目。是岑述和張裔分別遞上來的陳情書,兩個人互相攻訐,岑述尤其說得痛心疾首,稱自己欲棄官歸鄉養老。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想了想,給兩人各自回了一封信,又給蔣琬寫了一封信。

在他為下屬的紛爭苦心孤詣化解矛盾時,那封家書一直臥在他的懷裏,像一片紅葉,一條條細膩的經絡像女兒家千千結扣的心思,理不清也分不出。

信是黃月英所書,她告訴諸葛亮,南欸懷了他的孩子,請醫士瞧過了,多半是個男孩。

諸葛亮此刻其實已想明白了,那一夜南欸的欲言又止,原來是要告訴他,她有了他的骨血,可他忙得抽不出一點兒的時間去觀察一個女人的心思。她對他的癡愛眷戀、畏懼害怕,他只是隱約地感覺出,像拂過門楣的夜風,匆匆便過去了。

他又將做父親了,可惜,仍然會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也一直扮演著不合格丈夫的角色。

※※※

半個月後,諸葛亮寫給張裔、岑述的信寄到了他們手裏,他們互相不知道諸葛亮給對方寫了什麽,也不能偷出信來窺探,在亂糟糟的猜測中彼此忐忑了很久,生怕諸葛亮在對方的信裏指摘自己。張裔沒有被撤掉長史,岑述也沒有棄官,兩人事情照樣做,面卻盡量避免見,也不再哭天抹淚地叫屈喊冤。

也許,在諸葛亮最隱秘的內心裏,他是希望看到臣僚有爭持,那樣才能獲得權力平衡。就像天底下凡雄主都希望臣下起紛爭,他們吵得越兇,爭得越狠,當權者便可利用這一派制衡那一派,自己則高居廟堂,穩而不倒,一旦眾口一詞,反而是最危險的信號。一朝之內,永遠需要黑白兩派無止盡地爭吵。

一場臣僚風波在諸葛亮自如的掌控下無聲地平息了。

當張裔、岑述的爭持消弭時,諸葛亮寄給孟達的信也送到了新城,諸葛亮提醒孟達小心從事,千萬不可大意。

孟達看著信直樂:“諸葛亮仍是謹慎性子,膽兒忒小了!”

他給諸葛亮回了一封信:“宛去洛八百,去此千二百裏。聞吾舉事,當表上天子,比相反覆,一月間也。則吾城已固,諸軍足辨。吾所在深險,司馬公必不自來;諸將來,吾無患也!”

信寫在少見的洛陽紙上,墨用的是昂貴的隃麋墨。一股松香味像拍在女人臉上的胭脂粉,很久都散不了,搭配著孟達輕佻自傲的字,像孀居的有錢寡婦在華貴的閣樓裏驕矜地指點外邊的男人如何如何。

諸葛亮收到信後長聲嘆息:“孟達必敗!”他把信撩開了,已經不再奢望孟達能在曹魏的內院點起一把反叛的火,其實他從來就不曾真正奢望過。

他吩咐修遠把李嚴寄給他的信一封封收整起來,連同孟達的書信合在一處,這讓修遠如墜雲霧裏,多嘴還問了一聲。

諸葛亮回應道:“以後有用。”他似以為自己說得太倉促,補充了一句,“如果沒有用當然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