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平戰亂功臣班師返朝,諫後主丞相老成謀國(第2/6頁)

將軍陳到?繼趙雲以後的白毦軍統帥,受昭烈皇帝遺命留守涪陵,這次率涪陵軍襄助諸葛亮南征,深蒙諸葛亮器重,讓他接替李嚴鎮守永安再合適不過。可劉禪總隱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像是在李嚴的腹背插入了一雙眼睛、一根釘子、一把鉗子。李嚴若是有點不合規矩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成都丞相府的掌控,他膽敢和諸葛亮叫板,遲早會成為諸葛亮掐死的一只螞蟻。

劉禪覺得自己笨極了,索性便不去想了,他找來一支筆,在表疏後落下一個“可”字,字很疲軟,像一條吃得太飽的菜青蟲,和諸葛亮柔中藏鋒的字比起來,像骨頭沒長硬的嫩小孩兒。

他把表疏輕輕推去一邊,懶洋洋地說:“去尚書台傳旨,諸署各自準備,迎接相父還朝。”他像是覺得不夠味兒,又補了一句,“百官出迎。”

給諸葛亮準備一個盛大的歡迎禮吧,表達皇帝對勤勉大臣的特殊優渥,接受恩典的諸葛亮也許還會進諫呢,稱自己受之有愧。

劉禪似笑非笑地嘆了口氣,他擁有一個公心為上的丞相,真是社稷的大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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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平南大軍趕在新年之前回到了成都。

前一日下了一場大雪,極目之處是白皚皚的一片,仿佛千頃白浪,浩浩蕩蕩推湧到那座錦繡城市裏。在距成都十裏的驛道上,早就守候了上百人的隊伍,有朝廷官員,也有虎賁隊侍衛,幾面長旙挺直地立在驛亭前,金黃的流蘇像麥穗似的拂在亭閣的青瓦上,平南大軍在此稍事休息,整頓片刻便要立刻回返成都。

諸葛亮一眼就望見了跪在路邊的費祎,他溫和地說:“文偉一向可好?”

費祎擠在一群文官中,他的官職並不高,所以排在隊伍的最後面,前面還擋了一排人,竟沒想到諸葛亮可以在人群中發現他。

他又驚又喜,跪前兩步道:“蒙丞相掛念,祎一切安好!”

諸葛亮和氣地笑道:“亮在南中得尚書台行文,知尚書台將你暫調省中,參贊平南軍務,旬月以來典事機務,處分甚是合宜得體!”

費祎頓時誠惶誠恐:“祎不過盡職而已,不敢受丞相如此大贊!”

“文偉盡心為國,極思務公,居其位謀其政,何乃不當此贊?亮卻有國是問你,來,上車說!”諸葛亮向費祎伸出了手。

他這請求剛一說出口,迎候的隊伍裏便發出低聲的驚嘆,誰能想到丞相居然請官位僅僅是黃門侍郎的費祎同車而行,還要以國是咨問。

費祎腦子嗡嗡亂響,全身熱烘烘的,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恐慌,他慌忙道:“祎何德何能,敢與丞相同車,實實不能受此盛情!”

諸葛亮還是笑吟吟的:“無妨,文偉何必如此拘禮呢?當年,許文休不幸喪子,西川名士皆前往拜祭,諸人皆乘寶馬華車,唯文偉獨駕陋鄙鹿車,卻宴然自若,並無自慚之色。亮很是贊賞文偉的亢然風度,如今,卻又為何拘於尊卑之分呢?”

費祎被他說動,胸中的跌宕之氣湧上,遲疑著站起來,挪著步子走至車輦邊,諸葛亮和煦地一笑,伸手握住了他,引著他上車坐在自己身邊。

諸葛亮的手冰涼濕潤,像山谷間泠泠的溪流,侵得肌膚麻麻的。費祎的頭有些暈眩,他似乎能感覺到無數雙略帶嫉妒的眼睛射向自己,紮得背上酸痛。

“走吧!”諸葛亮輕聲下令。

聽得號令,儀仗隊和平南大軍便大踏步朝著成都城邁進,沿途隨處可見看熱鬧的人群,雖是頂風冒寒,卻看得興致勃勃,已忘卻了嚴寒。

“文偉,”諸葛亮殷殷地說,“亮欲請命朝廷,遣你出使東吳。”他看著費祎,平和的目光中充滿了長者的藹藹期待。

費祎不能推辭了:“若丞相以為費祎可使,祎不敢不遵。”

諸葛亮篤定一笑:“亮相信文偉定會不辱使命。”白羽扇輕輕拂著諸葛亮的半邊臉,他的聲音在搖晃的車裏縹緲起來,“亮在南中聽聞朝臣紛爭,交章攻訐,你與董休昭、蔣公琰秉持公心,數言是非正義,慎維朝綱。幸有你三人盡心弭平事端,俾使朝廷清平,公卿相安。”

遠在南中的諸葛亮原來早將朝中的細故掌握得一清二楚,他便是在千裏之外,成都發生的大小是非都會折射到他的案頭。費祎一面感嘆著諸葛亮對蜀漢朝堂的嚴密掌控,一面謙道:“丞相過譽了,那是祎分內之事。”

車外的雪光映著諸葛亮的臉,讓他的輪廓不甚清楚,唯有如水滴般的聲音一字字兒輕輕敲著風:“一國之上,一朝之內,必需正臣,匡定稗政,查缺補漏,‘袞職有闕,維仲山甫補之’。”

費祎從諸葛亮引用《詩經》的話裏聽出了贊譽,也聽出了鼓勵,他頓覺肩上一沉,像是瞬間負擔了山巒般的重任,讓他的神情也變得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