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吳蜀結深仇,劉備矢志東征(第4/5頁)

“子仲!”劉備的聲音微微沙啞。

聽見劉備呼喚自己的聲音,麋竺像從深海底忽然浮出,他打了個激靈,“噌噌”跑前幾步,撲通跪在床邊,把頭重重一磕,哭著喊道:“主公!”

劉備伸手去拉他:“別哭別哭,起來吧!”

麋竺不肯起身,他抽噎道:“竺有罪之人,不敢受主公不拜之恩!”

“你有什麽罪?”劉備微微責怨。

“麋芳叛城投敵,害得關將軍身死,枉受主公沒世之恩,不思忠心回報,做出這等滔天之舉,非罪而何!”麋竺說得痛心疾首,眼淚染濕了身前的一大片。

劉備嘆聲慰藉:“麋芳是麋芳,你是你,兄弟罪不相及!”

“可麋芳乃家弟,是竺教而不善,不敢辭其咎,懇求主公重罰!”麋竺砰砰地磕頭。

劉備急得高聲道:“子仲!起來!”

這一聲驚喝讓麋竺擡起了頭,他惶惑不寧地看著滿臉氣惱的劉備,沒等他做出反應,諸葛亮已扶起了他:“子仲起來吧!”

“子仲,”劉備緩緩地放軟了語氣,聲調有些傷楚,“你這是何苦呢?別把他人的罪強加己身,負累重重,咎心憂戚。兄弟雖血脈相連,而行事各異,吾不行連坐,你也毋要誅心。”

麋竺哽著聲音,想說什麽,話到口邊,又忘了個一幹二凈。

劉備傾了身體,手臂伸出去,輕輕搭在糜竺肩上:“子仲,當年我在徐州,遭呂布驅逐,困窘無倚,是你傾盡家財相助。後來,你又舍俸祿,棄官身,隨我俯仰輾轉,二十年來隨從左右,一心赤誠,從無怨色。你妹子嫁我做妻,順守貞節……”他提到麋夫人,心裏一顫,眼淚啪嗒掉落,“這些恩德,我一生未忘,我欠你麋家太多,怎會因兄弟一人之罪而責怨於你,若我生此心,豈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

“主公!”麋竺被震撼得心海翻騰,感動之余,無言以表,唯有嗚咽。

劉備拭去眼角的淚水:“子仲敦雅純善,我知你為人,你切不要再把愧疚擱在心上,不然,我心也不安!”

麋竺又戚戚哀哀地哭了好一陣,斷續著說了些自己都聽不清楚的話,也不敢打擾劉備休息,流著眼淚告退離開。

劉備看著麋竺消失的背影,悲戚地一嘆:“子仲這個心結恐怕很難解開了。”

諸葛亮道:“子仲得主公撫慰,他該當放下,怎會解不開?”

劉備只是搖頭:“你不了解他,他心事重,擔了事便放不下。唉,劉玄德無奈又要欠他這一樁心事!”他連聲惋嘆,見諸葛亮兀自默然,問道:“還有其他事呢?”

諸葛亮打開羽扇,露出手中的兩冊文書:“兩份急件,一份北方,一份江東!”

劉備瞅著那兩冊加了紅簽的信件,忽地一笑:“你要我先看哪一份?”

諸葛亮略一想,將其中一份交到劉備手上:“先看這個吧!”

輕薄竹簡展開來只連了三冊,想是事情不繁復,其上的字跡也很少,劉備從頭一個字看起,到最後一個字時,握簡的手有些發顫。他揉了揉眼睛,再從頭至尾看了一遍,確信自己並沒有看漏字、看跳行,霎時,竹簡滑出了手,滑進了被褥裏。

“曹操,死了……”他喃喃地只說出了這幾個字。

曹操,他這一生最恨的敵人,最大的對手,於建安二十五年正月二十三日病死在洛陽王宮,把他身前身後的罵名、指責、猜忌統統都帶入了墳墓裏。

多少次他被曹操逼得走投無路,幾死其手,他睡夢裏也渴望能手刃曹操。他曾經想過,哪一天曹操死了,他一定會大宴群臣,慶賀天下終於少了曹操這個大禍害,那日他定當痛飲三百杯。

可是,這一天終於到來時,為什麽心裏沒有半分的欣喜,反而空蕩蕩的?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在許都,五月梅子剛熟的季節,曹操邀他青梅煮酒,共論天下英雄。酒酣耳熱之際,曹操說出了“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的話,嚇得他魂飛魄散。後來每每回想,深覺得曹操心機可怕,那虛偽的試探讓他好不痛恨。但今天再度記憶,過去的厭惡感如霧散開,濃霧的背後是他從不願承認的另一張面孔。

那或者當真是英雄之間的惺惺相惜,曹操為什麽恨他,數次欲置他於死地,正是因為他在曹操心目中的地位非同旁人。曹操視他為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兩個第一流的英雄若不能成為朋友,只能選擇成為敵人,作為敵人,還有悲憫仁慈可言麽?

他將那竹簡重新拿起,再次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了第三遍:“人生無常,曹操雖是國賊,也算是個英雄,英雄離世,總讓人悲慨!”

他惆悵地嘆了口氣:“要不要遣使吊唁?”

諸葛亮道:“可以,我們與曹操雖為敵手,然禮儀不廢,人死不加口誅筆伐,方為大器量,但恐使者難以致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