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借荊州,孫劉聯盟生嫌隙(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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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風,吹得新墳上的招魂幡颯颯亂舞,塋上的黃土被風卷著一粒粒滾下,撞上壘得嚴整的石塊,一蹦躍起,在空中拋出一個弧線,紛紛落在一個人的肩上。

他像木頭似的倚墳而坐,身上承了許多黃土,他也沒有拂一拂,似乎想要讓自己與這新墳一起被黃土掩埋,也做個冢中枯骨。這樣,他不會寂寞,墳裏的亡人也不會寂寞。

背後新砌的墓碑上的刻字填了塵土,有些模糊,字是他自己寫的,他知道自己的字不好,但是為了寫好墓碑,他練了一天一夜,直到手膀子發麻,也不肯松懈一點。

虧欠了一生,還要虧欠幾個字嗎?

他這一生虧欠的人太多了,兄弟、部屬、妻子、兒女……那一張張曾經熟悉的面孔都在風裏化作無根的飛絮,有的已被他拋棄在當年的征途上,成了無人可識的塵泥,有的還殷殷地追隨在他的車轍下。他總是惦記著要給他們最好最珍貴的彌補,可他們在時,他只是苦難世間一個窮途末路的悲情羈客,等他能夠彌補時,他們卻早已灰飛煙滅。

有的人,注定會被自己對不起,有的人,注定會在下半輩子的愧疚中懷念,這是他們的宿命,也是他的宿命。

一陣馬蹄聲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停下了,有人跳下了馬,腳步很輕。

“主公,他們都在找你。”雲一般的影子落在他面前,聲音從那雲裏飄出,沒有絲毫的塵垢。

劉備擡起頭看了他半晌,他像是失憶了,忘記了這個人是誰,甚或忘記了自己是誰,他在捕捉那分崩離析的記憶,最後艱難地組成一句話:“你來做什麽?”

諸葛亮半蹲了下來,目光柔軟而體恤:“主公沉溺哀傷,我們很是擔心,今早不見你在房中,大家這會兒都在尋你。”

劉備輕嘆:“心裏難過,來這裏坐坐。”他回過頭,伸手在墓碑凹陷的字坑裏撫摸,那粗糙的感覺讓他微痛,而哀傷卻緩緩壓了下去。

諸葛亮心底惻然,索性坐在劉備身邊:“主公深情,令人感動,只是哀思有節,望以大事為懷,切勿傷心過度。”

劉備憮然一嘆:“劉玄德半生飄零,匹馬征程,自以為以仁義為本,寬以待人,德以濟人,到底有如許之人對不住。”他苦澀地笑了一聲,“罷了,人死不能復生,徒嘆愧意也無濟於事!”

“主公,回去吧,大家不見你,甚為著急。”諸葛亮輕言細語地勸道。

劉備扶著墓碑站起來:“也只有你知道我在這裏。”

兩人翻身上馬,也不策鞭,只松松地攬著韁轡,緩緩地並肩而行。

“主公,其實亮來尋你,還為一事。”諸葛亮道。

“什麽事?”

“孫權遣使前來回復借南郡一事,他願借地,但只能借南岸!”

劉備拽了一把韁繩:“恁個小氣,給個南岸就打發了,江北之地若不得,算什麽借南郡!”

“孫權也有他的盤算,他怕我們得了南郡,則江南江北連成一線,前可進取襄陽,後能逼入江夏,進而威脅東吳。他又不能因一南郡與我們結仇,便分地而劃之,讓我們不能北出長江,始終困於江南。”

“真是夠精細的打算,你說,這地我們要還是不要?”

諸葛亮確定地說:“要,怎能不要,南岸油口為長江入口,先得此地,再圖進取江北。主公須知,我們占取江北,一為全占荊州,二為上溯益州!”

劉備沉吟,須臾聳著眉頭:“油口?待我接管之後,需得取個妥帖的名字!”

“一個名而已,改不改倒無所謂了。”

劉備一味搖頭:“不響亮,不好記!”

諸葛亮笑了一聲:“主公若嫌不好,改個名字便是。”

劉備使勁地想了想:“不然叫公安吧?文治武功(公)以安天下,好聽好記,還吉利,如何?”

“甚好!”諸葛亮笑道。

兩人行到臨烝城門口,早見幾騎飛出,騰起的黃塵在馬蹄後甩出,仿佛拉開了一面簾幕。

“大哥!”張飛的喊聲遠遠地傳來。

劉備搖頭:“這嗓門,在交趾也能聽見了。”

張飛一騎輕塵飛來,大喊道:“可見著你了!”他甩著滿頭的汗珠,“東吳使者到了!”

“知道了!”他回答著,扭頭去對諸葛亮說,“孔明,我該不該親自去一趟東吳,向孫權討要北岸?”

諸葛亮搖頭:“太冒險,主公少安毋躁,北岸之地當徐徐求之。況且而今周瑜為南郡太守,一直屯守江陵城,便是孫權松口,周瑜也不答應。”

劉備不甘願地嘆口氣,他攥著韁繩恨恨地說:“周公瑾啊周公瑾,你可真成了絆腳石!”他輕輕一飛馬鞭,“既是東吳使者已到,孔明隨我去一趟公安吧!”他沒有滯澀地把新取的名念出來,那馬鞭灑脫地飛出去,甩成一條張揚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