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泰山郡頑童諸葛亮(第4/5頁)

諸葛玄躊躇道:“我這趟從江淮北上,一路上聽說青徐周邊叛亂又起,兄長此時去徐州,恐怕會有安危之慮。”

諸葛圭不在意地說:“不妨事,我們走的那一路沒有叛亂,你不用擔心,不超過半月我便回來。你安心待著,我回來再和你敘話。”他說著,便和馮安往外走。

諸葛圭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也許是許久沒有見著弟弟,滿肚子的心腹話等不及要跳蹦出來,他覺得自己啰唣得可恨了,竟似那纏綿多語的婦人,便只揮揮手道:“罷了,回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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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時分,暖風微醺,樓台庭院被日照拖長了影子,仿佛一筆到不了盡頭的墨痕。

諸葛亮倚著窗抄書,抄的是《大戴禮》,這是父親給他下的任務,抄不完,難免是一頓重責。他倒不怕被打,就怕父親禁足,旬月不準他出門,鄰裏的小夥伴還等著他下河摸魚呢,還有,那場由他指揮的“楚漢之爭”結果如何了,不會因為他被逮走,大家作鳥獸散吧。

抄書抄得索然無味,他其實不喜這種尋章摘句咬文嚼字的文章,偏聖賢書都這種況味,為一句古話訓詁幽微,旁征博引,甚或分出無數針鋒相對的派別。你說古文蝌蚪為正宗,我說今文注解才經典,紛紛擾擾,爭了幾百年也不見個究竟,可偏偏學館裏奉此為經典,一篇典籍翻來覆去講解。

為這不解,他常在先生講學時提出質疑,先生便說他中了歪門邪說的蠱惑,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思,你而今所思所念,皆是亂七八糟的爛汙之說,想多了會禍害心智,將來成為禍國殃民的蠹蟲。他沒被夫子的話嚇住,反而更加困惑,在講學時也偷偷看過邪書,譬如為儒學貶斥為不走正道的刑名家說,他覺得那些說林故事有趣得很,怎麽就成了亂七八糟的爛汙之說。

他擱了筆,百無聊賴地在案頭堆疊的書裏翻出父親的手書,那是父親抄錄的《孟子》。

父親用的是工整的隸書,字字墨汁淋漓,一筆一畫沒有苟且偷懶,一絲兒飛白也見不到。自國朝書法大手蔡邕創制八分飛白隸書,天下人風靡效仿,故意用枯墨使枯筆,勢要寫出那黑白相間的時髦書體來。

可這是父親不喜的,他很厭棄這種對時新之物趨之若鶩的心態,君子當一以貫之,學這些於國於民毫無益處的奇技淫巧只是徒費精力。

諸葛亮咀嚼起父親常訓誡的“一以貫之”,對此他懵懵懂懂,為什麽君子要一以貫之呢,又該對什麽一以貫之呢?什麽又是君子呢?

窗外微風敲得花草婆娑而動,斑駁光影投在案前,宛若時間輕淺的腳印,有人在門口輕輕咳嗽,他轉頭一看,原來是四歲的弟弟諸葛均。

“二哥,吃餅。”諸葛均伸出手,手心裏是一塊捏熟了的麻餅。

諸葛亮搖頭:“我抄書呢,不吃餅。”

“那我吃。”諸葛均認真地咬了一口,蹭了進來,湊過來瞧諸葛亮抄的書,也看不懂,說道:“二哥,隔壁的大牛罵我。”

“罵你什麽?”

“說我們姓諸葛,就是豬。”

“你等我抄完書,我去罵他,罵死他!”

“現在不能去麽?”

諸葛亮無奈道:“我要抄書,若不抄完,父親要打我。”

“父親不打你。”

“你怎麽知道他不打我。”

諸葛均笑嘻嘻道:“父親出門了,他打不著你。”

諸葛亮心上像炸開了一朵花:“他出門了?”

“嗯,他和安叔一塊走了,娘說父親要出遠門,是去……嗯,去徐州。”諸葛均對自己的這個驚人發現很得意。

父親出遠門這個消息實在是太令人振奮了,諸葛亮激動得想大笑三聲,他把筆墨竹簡往旁邊一推,一把拉住諸葛均的手:“走走,出去玩!”

兩兄弟手拉手穿過長廊,諸葛均說要去罵隔壁大牛,諸葛亮記掛著“楚漢之爭”,商量的結果是,先去解決了楚漢,再以勝利之師去討伐大牛。

兩人沒敢走大門,怕被堵門的司閽攔回去,再告訴繼母,若不慎遇見兩個孿生姐姐,也難免啰唆,便循著小道往角門而去。

剛走到角門處,卻聽見擾耳的吵鬧聲,是家裏的仆役和誰在吵嘴,兩兄弟本來想躲,偏又生出孩子的好奇心,倒挨近了去看稀奇。

那和仆役吵嘴的是個街面上的乞丐,原來是乞丐在門口蹲踞,被仆役發覺,嫌他汙了門庭,要趕他遠去,兩下裏不肯相讓,竟吵了起來。

卻見那乞丐似已年過六旬,擰成條的灰白頭發從後腦勺翻過來,把臉擋了個結實,因身上的衣服爛得不成樣子,仿佛只是披著幾條破麻縷,上半身幾乎裸著,下邊也沒穿鞋,兩只腳磨得起了皴口,約摸是走了很遠的路,雖是一身襤褸,肩上卻還背著一個大包袱,四四方方,仿佛扛著一面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