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老國丈上吊為避禍 小玉娘哀告救恩公(第2/7頁)

“你不能去!”

“為何?”

“這會兒,那老國丈恨不能生吞了你。”

“是嗎?”

“哪還能假?”

馮保說著,就把他去武清伯府上的情形講了一通。

馮保是在宮裏頭吃過午飯才啟轎前往武清伯府上的。剛進胡同口,便見府邸門前鬧哄哄落了不少轎子。看到馮保的扈從儀仗招搖而來,堵在門口的人都慌忙避過一邊。對武清伯府邸突然間來了這麽多人,馮保並不感到奇怪。人情自古就是向燈的向燈,向火的向火。何況武清伯的特殊身份,出再大的事兒,也會有人趁機來大獻殷勤。但門口兒這些人臉上的神色都很慌張,倒叫馮保起了疑心。他甫一下轎,剛繞過照壁踏上甬道,便見一個人搖著臃腫的身軀從裏頭跑過來迎接。

“馮公公,你來得正是時候兒!”

那人使著鴨公嗓子嚷了一句。院子裏雪光太強,馮保眯眼兒一瞄,見是駙馬都尉許從成。他心裏頭不喜歡這個人,老覺得他陰陽怪氣的。但井水不犯河水,也犯不著得罪他,於是拱手一揖,笑道:

“原來是老駙馬爺,啥時候來的?”

“只比你早來片刻,”許從成眨著眼睛,不安地說,“咱是被武清伯家裏人請來的。”

“這就叫請對了人,”馮保一邊往裏走一邊說道,“只有你對武清伯的心性,能安慰他。”

‘‘安慰他什麽?”許從成追在馮保屁股後頭叫嚷,“跟你馮公公比,我這個駙馬都尉,是鵝卵石塞床腳。”

“此話怎講?”

“百計都墊不穩的。”

馮保覺著許從成的這個俏皮話不中聽,正納悶為何是他出來迎接,一個念頭還沒轉過來,突然聽得近前什麽地方嗩呐聲大作,接著又見一群人從客堂裏奔出來,一個個頭紮白綾,身上穿著白布襯裏的棉袍。這群人一邊跑,一邊撒著芝麻米粒兒,打頭的人披頭散發,手上舞著一根大書一個“魂”字的幡竿兒。他們與馮保擦身而過,徑直奔向花園。馮保看清打頭的是李高,便驚異地問許從成:

“李高這又是搞什麽惡作劇?”

“他是在為他的父親招魂。”

“武清伯怎麽了?”

“他上吊了。”

“你說什麽?”

馮保只覺得腦袋一炸,頓時站在原地挪不開步兒。卻見李高領著那五六個白衣術士,正在花園磚徑上,一邊扭動著身子,一邊和著尖利的嗩呐聲,扯著嗓子唱起了《招魂調》:

魂歸來兮,東方不要去,

東方有毒龍;

魂歸來兮,西方不要去

西方有赤獠。

魂歸來兮,南方不要去

南方有蠻瘴;

魂歸來兮,北方不要去

北方有鴟梟……

這歌聲淒切陰森,聽了讓人毛骨悚然。馮保此時才明白為什麽門口那些人的臉色都那麽慌張。他見許從成站在客堂門口,像個看熱鬧的局外人,便推了他一把,焦急地問:

“武清伯真的尋了短見?”

“這還有假?”

“唉,”馮保長嘆一聲,又問,“喪帖發出去了嗎?派誰去宮裏頭送信了?”

“喪帖倒也不用發。”

“為啥?”

“武清伯沒死。”許從成忽然一笑說道,“他剛吊上蹬了凳兒,就被人發現,即時救下了。”

馮保如釋重負,指著李高說:“既然沒死,他招什麽魂呀,真是胡鬧。”

此時《招魂調》早就唱完,李高耳朵尖,聽到馮保數落他,便跑過來搶白道:

“咱爹命雖救下了,但魂卻嚇丟了,不趕緊招回,豈不成了癡人!”

聽馮保講完這段故事,張居正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武清伯若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頃刻間就會變得非常被動。他這兩年推行改革之所以順風順水,主要依賴於李太後的支持。若自己在武清伯的問題上處理不好,李太後對他生了嫌隙,則一切所謂的“政績”都變成了虛熱鬧。首輔這一職位,說起來權傾天下,究其實來只不過是皇上的奴仆而已。張居正想著想著,不覺生了揪心之痛。他盡力壓下淒涼情緒,問馮保道:

“馮公公見到武清伯了?”

“當然見著了,”馮保已注意到張居正眼神的變化,審慎地說,“沒見到武清伯,咱哪敢回來。”

“他怎麽樣?”

“這老頭兒嚇得不輕。李高把咱領到他的床前,咱看到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滿嘴都是醋味兒。”

“這是咋回事?”

“他人昏迷了,為了讓他醒過來,家裏人張羅著給他灌了一大碗醋。”

“他和你說了些啥?”

“說啥,他一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沒想到武清伯如此膽小。”

張居正半是感嘆半是鄙夷,馮保盯著他,緩緩說道:“早晨戚繼光告禦狀,文武百官個個都仄著耳朵聽得清清楚楚,這大的陣勢,有誰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