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錦幄中君臣論國是 花廳內宰輔和情詩(第3/7頁)

關於子粒田征稅問題,涉及到的利益群體是藩王宗室和王公勛貴。單憑俸祿吃飯的朝廷大臣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因此都積極支持這一改革:倒是那些擁有子粒田勢豪的大戶反對者甚眾。近些時,各種傳言不絕於耳。小皇上聽多了,有時候也難免動惻隱之心,認為這些哭窮的王公自有可憐之處,但他深信母後的決策沒有錯誤,也謹記張居正的教誨“聖君不可有婦人之仁”,因此對這類的告狀一概不理。方才張居正說到的許從成,倒著實讓他犯難。從親情上講,這許從成是他嫡親姑父,但也正是他,對子粒田征稅反對尤烈。據東廠呈上的訪單得知,前不久在荊州城中發現的那一位神秘的刺客,可能也與這位駙馬都尉有關。甚至有的官員還根據這一傳聞遞上奏章,要求對許從成從嚴懲處。小皇上心裏頭思忖:張居正今日對許從成的抨擊,可能與這些傳聞有

關。他知道此時如不明確表態,任其事態擴大,必然對皇室不利,便說道:

“元輔說許從成是個閑人,雖然不假,但責不在他,今後,多給他派些差事就是。至於子粒田征稅,他是發了一些牢騷,突然要他往外拿銀子,心裏頭憋氣,說些難聽的話也是情有可諒。最近,荊州知府趙謙被人毒死的事,居然有人說與許從成有關,這完全是胡說八道。”

聽鼓聽聲,聽話聽音,張居正一聽小皇上有袒護許從成之意,也立馬就地轉彎,回道:

“荊州刺客一事,下臣謹遵聖命,不予追究。”

“如此甚好,”小皇上仿佛搬開了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笑道,“趙謙被金學曾查出是一個貪官,本屬死有余辜,這事查起來也無甚意義。”

“聖上所言極是。”張居正附和。

小皇上想了想,又回到方才的話題,又道:

“先生講朝廷勛貴多半都是閑人,但他們都是功臣之後,朝廷對於功臣,若不多加撫恤,今後,誰還肯為朝廷效力?”

小皇上逮著個問題就要刨根問底尋個究竟,張居正也想趁此機會把一些施政綱領通通透透講出來教導皇上,於是沉吟回奏道:

“我朝開國以來,對於開疆拓土創建綱治的文武功臣,依其績效之大小,分封為公、侯、伯三等爵位。這些爵位有流有世。所謂流,即受封只限於個人。所謂世,即爵位可以世襲相傳,無論是流是世,一經受封,朝廷都要給付金書鐵券為憑。佐高皇定天下的功臣,鐵券上書‘開國輔運’四字,佐成祖登大寶者,鐵券上書有‘奉天靖難’四字,自這兩位皇帝之後的受封者,武臣書‘宣力功臣’,文臣書‘守正文臣’,這些都有定制。受封功臣,根據不同爵位而得不同的賞賜和歲祿。高皇帝規定,賜田最多不超過五千石。現在,這個數目已是大大超過,如果受封後又有建功,受封者或者晉爵或者晉爵加祿,這種例子極少。世襲爵位者,循例都是長子繼任。成祖皇帝時,慮著襲爵者無功受祿不思長進。便鼓勵他們橫經請業以資黻黼。對於其中的才德兼優者,武臣之後,充團營三營提督總兵或坐營官,或五軍都督府掌印僉書,留都守備,出任十六鎮總兵官鎮守。文臣之後,幼而嗣者,送往國子監學習,與其他學生一樣,穿緇衣戴平巾,不可享用特權。如果學習不認真犯下過錯,則要革除冠服以示懲罰。所有世襲子弟,犯罪枉法者,輕者奪其祿,重者奪其爵,這都是高皇帝與成祖皇帝傳下的好規矩,如果認真執行,王公勛貴中,哪裏會有這麽多的閑人。”

張居正言簡意賅,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利弊關系剖析得明明白白,小皇上暗自佩服他胸有珠璣,凡事都講得頭頭是道,接著問道:

“先帝訂下的規矩,為何不好好執行呢?”

“天長日久政務懈怠,有司監管不力,當路大臣不敢得罪權貴,故養成此等窳敗之勢。”

朱翊鈞頻頻點頭,轉頭問一直侍立在側的馮保:“大伴,張先生說的可有道理?”

馮保朝張居正擠擠眼,恭維道:“張先生經綸滿腹,言必有據,說的話句句在理。”

朱翊鈞嘆道:“宋代的趙普說過,半部《論語》治天下,此言不謬。”

“謬則不謬,但後人學習《論語》,多生歧義,以至用來治國橫生枝節,與孔子道義相去甚遠。”

“先生的話,朕記住了。”

小皇上這句話有送客的意思,張居正立忙謝辭,在眾位官員的注目下緩步踱出文華殿,而小皇上也從後殿走出,乘輦望乾清宮而去。待他們走後,值殿太監才站在殿前走道上扯著嗓子宣告:

“散講,列位官員,到鴻臚寺吃經筵去!”

夏日的積香廬,實在是個消夏的好去處。庭院柳色參差,池沼荷花嬌艷,從泡子河上吹過來的南風,篩過柳陰,清涼爽人肌膚。因此,一過六月,張居正大部分晚上都在積香廬度過。今日上午的經筵散後,下午約見戶部尚書王國光和兵部尚書譚綸,就屯邊和鹽引換取粟米以補九邊將士軍需之不足的事情進行會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