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言政言商皇親思利 說春說帛鐵嘴談玄(第4/7頁)

“這可是一樁大買賣。”邵大俠羨慕地說。

李高轉向父親說:“爹,這二十萬套棉衣的布料,就交給邵員外來做吧?”

“好,”李偉對出手闊綽的邵大俠早就產生了好感,但仍不忘叮囑一句,“只是不能太貴。”

“邵員外這麽個會辦事的人,怎麽會貴呢!”

李高弄一頂高帽子給邵大俠帶上,邵大俠笑了笑沒有應聲,但心裏頭清楚,這筆生意是非做不可了。

談完正事,李偉要留飯,邵大俠推辭不過,便胡亂吃了一點,然後匆匆告辭,直奔下榻的棋盤街蘇州會館而來。他這麽急著往回趕,原是為了會見已闊別兩年多的玉娘。

當初,邵大俠為了巴結高拱。打著燈籠訪遍南京及蘇揚二州,才覓到玉娘這樣一朵色藝俱佳的“解語花”,他滿以為高拱一定會欣喜若狂,卻未曾料到高拱是一個不解情為何物的糟老頭子,枉費了他邵大俠一番苦心。自後玉娘的坎坷遭遇,邵大俠也約略知道一些。聽說玉娘成了張居正十分寵愛的嬌娃時,邵大俠心裏頭難免酸溜溜的。當初,因高拱的關系,他視張居正為眼中釘肉中刺,卻萬萬沒想到自己費盡心思覓到的江南才女,最後競讓這個仇人攫走。他打聽到玉娘住在積香廬裏,那裏戒備森嚴一般人難以進去,邵大俠於是花銀子買通積香廬的采買,遞了一張紙條給玉娘,約她到蘇州會館相見。

卻說玉娘自住進積香廬後,倒成了金絲籠中的畫眉。除了偶爾被李太後招進宮中唱唱曲兒拉拉家常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積香廬中靠撫琴弄曲打發時光,這天她突然收到邵大俠托人帶進來的條子,一下子勾起了她對故鄉舊識的回憶,因此連想都沒有細想,就找個由頭,乘轎往蘇州會館而來。

大約下午未時光景,玉娘來到了蘇州會館,邵大俠早派人在門前候著,及至領到下榻處的客廳相見,不知為何,本來極熟的兩個人,競都覺得有些生分了。邵大俠定睛看著玉娘,覺得她雖然沒有兩年前那麽清純,但眉目之間更多了幾分嫵媚。與她相對而坐,邵大俠難免意馬心猿,他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客客氣氣問道:

“玉娘,這一向可好?”

“好。”玉娘一笑,有些淒婉。

“這兩年你吃了不少苦。”

“一切都過去了。”

“你住進積香廬多少日子了?”

“一年多了。”

“啊!”

一問一答,競又沒詞兒了。花廳裏陷入難堪的沉默。玉娘雖然心裏頭對邵大俠存著終生難忘的感激之情,但因一貫懼怕他,加之在積香廬裏養出個孤僻性兒,所以不肯奉迎。邵大俠明顯感到玉娘沒有過去乖巧,便以為是玉娘攀上張居正這棵大樹瞧不起他了,頓時就窩了一肚子火,說起刻薄話來:

“聽說張閣老待你甚好,京城人傳說他把你含在嘴裏怕融了,托在手上怕飛了。”

“恩公,”玉娘聽出話風不對,但她佯裝沒聽懂,而是含情答道,“首輔大人待我的確恩重如山。”

她那陶醉的眼神更是讓邵大俠生氣,他頓了頓,憤然斥道:

“你完全忘記了高閣老!”

“是的!”玉娘迎著邵大俠不滿的眼光,回答得很幹脆。

遭這一頂,邵大俠好生難堪,他睨著玉娘,奚落道:“當初在京南驛,你為了高閣老,一頭碰到柱子上,巴不得殉情而死,那時的玉娘,稱得上千古烈女。誰知過後不久,你就移情別戀,向張居正投懷送抱。這種變化,實在超出我邵某的意料。”

乍聽這無端斥責,玉娘臉色刷地白了,她強忍住眼淚,哀怨地回道:“恩公,你怎能這樣說話,奴家碰了柱子,眼睛也瞎了。高大人回河南老家,一走了之,你恩公也見不著人影兒,可憐奴家孤苦伶仃,像一只斷線的風箏,任憑雨打風吹,後來競遭歹人誑騙,賣到了窯子街。若不是張先生派人搭救,奴家哪裏還有性命留到今日!”

玉娘憶起往事心如刀絞,一邊數落一邊哭泣。看她眼淚不斷線哀哀欲絕,邵大俠不免又心生冷憫,他長長嘆一口氣,說話的口氣緩和下來:

“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但我當初帶你來京城,其初衷為的是高閣老。到如今,見你身邊高閣老換成了張閣老,我心裏一時難以接受。”

玉娘止住抽泣,心神恍惚地問:“高閣老如今怎樣了?”

邵大俠搖搖頭說:“我也沒見過。昕人說他住在新鄭老家,足不出戶,官府派的人,還在暗中監視他。”

“還監視他幹嗎?”玉娘茫然地問。

“這個,你去問問張閣老。”邵大俠悻悻然言道,“一山容不得二虎,只要高閣老不死,張閣老心裏就不得閑。”

玉娘不想與邵大俠鬥氣,只是輕輕一嘆,傷心地說:“老頭兒人好,就是沒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