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送烏骨雞縣令受辱 拆石牌坊知府驚心(第2/6頁)

“對,家嚴喜歡吃鵝,”張居謙接過話頭,“李大人,這烏骨雞你還是拿回去。”

李順心下揣度這是張居謙嫌禮薄,一時無以回答。卻說那天他在家中與到訪的金學曾別過,當時就騎一匹小驢兒花了兩天時間回到遠安縣衙,他雖然知道了張老太爺挨打的消息,但並未引起重視。大約過了十幾天,縣學教諭自荊州公幹回來,向他備細說了湖廣道遠近州縣衙門前往大學士府探視張老太爺的盛況,他這才發覺自己真是個笨人,居然想不到去大學士府拜望,卻顛兒顛兒地回到縣衙。如今只好再往荊州一趟送禮補個人情。提到送禮,他又犯了難,遠安是個窮縣,衙庫裏雖存有百十兩銀子,可那是一應差役的工錢和幾位屬官的俸資,萬萬動不得。何況他當上縣令的第一天就為自己訂下規矩,除了俸銀,不可昧良心花公家一厘錢。搜遍篋笥,找出了二兩碎銀,吩咐衙役就用這些錢買了十斤天麻和二十只烏骨雞。他自以為這是一份重禮,及至到了

荊州,聽說別的州縣衙門送的大禮盒兒都是用騾子馱,外帶還奉上一張銀票,大的幾百兩少的幾十兩不等,這才為自己禮物的寒酸而發窘。想再添置些又苦於囊空如洗,只好硬著頭皮帶著禮挑子姍姍而來。

李順這邊廂蔫頭耷腦如坐針氈,頤指氣使的馮大人在那廂又說起了風涼話:

“李大人,你堂堂七品縣令,怎麽像個雞販子,二百裏長途挑一擔雞來。”

人有臉樹有皮,李順再木訥,對這種侮辱也受不了,便反唇相譏道:

“馮大人,我是一個雞販子,想必你就是一個牙郎了,是不是搬了一座金山來?”

“你……”

“你們是衙門送禮,用的是民脂民膏,我李順禮物雖輕,花的卻是自家的俸銀。”

眼看兩人就要吵起來,張居謙趕緊出來調停,他用眼色示意馮大人不要做聲,自家勉強擠了個笑臉朝李順說道:

“馮大人只是開個玩笑,李大人不必認真,常言道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李大人這份情,我代表家嚴領了,只是這烏骨雞,家嚴實在享受不了。”

“張大人的意思,是讓咱李某真的把這烏骨雞挑回去?”

“這……我已說過,李大人的心意我代表家嚴領了。”

“既如此,李某告辭了。”

李順說著,起身朝張居謙打了一恭,提了提直裰,氣鼓鼓走出了客堂。當張居謙趕出客堂喊了一句“李大人你走好”時,李順已蹬蹬蹬走下踏道,他擡頭望了望半空中飄著的“大學士張”的彩旗,心裏頭忽然湧起一股子酸楚,強忍著,兩泡熱淚才不至於溢出眼眶。這時又有兩乘官轎擡進廣場,他連忙低頭疾走,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背後有人氣喘籲籲地喊道:

“老爺,你要去哪裏?”

迷迷盹盹的李順這才驚醒,擡頭一看,競已穿過了十字街口,連西大街都走了半截,喊他的人就是那個腳佚,肩上還挑著那紅布蓋著的一方一圓兩只禮盒兒。

“你真的挑回來了?”李順問。

腳佚悻悻然答道:“老爺,別個衙班的差人狗眼看人低,笑你是雞販子,還有……”

腳佚欲言又止,李順追問:“還有什麽?”

“由荊州府同知鄭大人出面張羅,包下了大學士對面的章華酒樓,凡送禮的老爺都有筵席招待,隨差也都有酒吃。”

“你沒吃上酒,感到窩囊是不是?”

“小的嘆息大人太折面子,那些爛嘴龜子亂嚼舌頭,說得很難聽。”

“任他們說去,”李順苦澀地一笑,四處張望張望,說,“我怎麽走到這兒來了?”

“是呀,小的尋思老爺家住南門,怎麽就悶頭朝西走,所以就在後頭喊上了。”

“這前面是啥地方?”李順懵懂地問。

“盡是些店家,也有一個衙門。”

“啊,對了,”李順猛然清醒了過來,一拍腦門子,“荊州稅關就在前頭,走,咱們到稅關去。”

“挑著這禮盒兒?”

“挑著。”

李順說著又快步前行,挑佚跟著他,急匆匆走到了稅關門口。

聽門子稟報李順來訪,金學曾趕緊迎將出來。這些時,金學曾在荊州城成了眾矢之的。各衙門堂官像避瘟疫一樣躲著他,就連平素言談投契過從甚密的幾位新結識的散官,也都不見人影兒。偏在這時候李順來訪,他既感詫異,又心生溫暖。出得門來,見李順一身便裝,跟著的腳佚還挑了兩只禮盒兒,不由得好奇地問:

“李大人,你這是?”

李順苦笑了笑,道:“一言難盡,咱們進去敘說。”

兩人穿過大堂,徑直走到金學曾的值房坐定,喝了一盅茶,李順便把今日去大學士府的經歷講了一遍。金學曾聽了哈哈大笑,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