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抨新政京城傳謗畫 揭家醜聖母識良臣(第4/6頁)

“不谷也是剛收到荊州知府趙謙的急件,”張居正直截了當地問,“不知告若兄如何看待這件事?”

王之誥與張居正既是同鄉,又是姻親,前年京察,張居正把他從南京的閑差上調來北京執掌刑部,無論是部務還是朝政的配合,與內閣都十分默契。正是由於他的努力,一部《萬歷問刑條例》才這麽快地制訂出來。由於他為人正派處事縝密,張居正敬他三分,每逢有重大決策,事前總是要征詢他的意見,王之誥也從不推諉。眼下,迎著張居正探詢的目光,他拿起茶幾上的那封信遞過去說:“你先看看再說。”

信是荊州府同知寫來的,由於他分管讞獄,所以和刑部有聯系,這封信內容同趙謙那封信差不多,連攻訐金學曾的詞句都大致差不離。張居正看了一遍,把信還給王之誥,又問他:“荊州府在這件小事上,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

“這樣看未免簡單,”王之誥瞅了張居正一眼,思慮著說道,“老太爺被打,這算是重大事件,荊州府哪敢不加急稟報,金學曾與趙謙,都是你叔大兄當首輔後提拔的人,依我看,這兩個人都有毛病。”

“毛病何在?”

“趙謙從江陵縣令做到荊州知府,在荊州城呆了八年,對荊州方方面面的情況,早已了如指掌,根基也打得牢靠。我聽家鄉來的人講,他與老太爺的關系非同一般,對你在荊州的家人也照顧得極好。此人的特點是靈活,會辦事,但有油滑之嫌。再說金學曾,這人在短短兩年間,由九品觀政驟升為四品禦史,升官之快,在國朝中恐怕史無前例。這個人的特點是不怕得罪人,肯幹事,在渾渾噩噩的官場,這種人實屬難得,但他的缺點是恃人傲俗,好大喜功。我猜想,他到荊州肯定擺著京官的架子,自恃有你這位首輔支持,不把趙謙等一幹地方官員放在眼裏,故兩人生了嫌隙。金學曾唆使屬下不問青紅皂白捉拿稅戶,以致誤傷了老太爺,趙謙逮著這等機會,當然會邀約眾位官員,對金學曾群起而攻之,我這只是從來信中得出的分析,至於兩人的孰是孰非,派人一查便都知道,倒不是什麽大不了的難事。現在,我最擔心的,倒是老太爺的傷勢。”

聽這一番話,張居正估摸到王之誥尚不知道家父侵占官田之事,自家也不便捅破,想了想後,才緩緩答道:

“家嚴的傷勢,我估計不會太重。” 。

“你怎麽知道?”

“不谷方才收到了兩封信,一封是趙謙寫來,另一封是家嚴親筆所寫,如果傷勢嚴重,真的臥床不起,他哪裏還能寫信!”

“家嚴高壽多少?”

“還有一個多月,就是他七十歲的生日。”

“人生七十古來稀啊,”王之誥突然間感嘆起來,撫髯說道,“老太爺貴為宰輔之父,七十歲上,還要挨人一悶棍。叔大,如果這一棍讓人白打了,天下人會怎麽看你?”

“你說該怎麽辦?”張居正問。

王之誥不假思索,斷然說道:“這事兒不用你叔大插手,我直接從刑部開出拘票,派人去荊州,把那個肇事的段升抓起來。”

“理由呢?”

“誤傷老太爺只是一個嚴重的後果,但不能作為抓他的理由,”王之誥心思靈動,說出來的話很有見地,“這個段升帶著刀槍刑具,當街捉拿欠稅的丁民,這種作法無異於強盜行徑。交納賦納乃老百姓天經地義之事,催繳賦稅亦是稅關職責。但近年各地稅關征稅的弊病甚多,最令人氣憤的,莫過於稅官們見了豪強大戶猶如老鼠見貓,見了丁民小戶人家,又如同餓虎撲羊。其實,國家賦稅偷漏為烈者,不在小民而在大戶。正是為了解決這一頑症,我們才制定了《萬歷問刑條例》。這個段升,在可憐巴巴的小老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把他抓起來拘讞問罪,至少可以到震懾群小,收獲民心的作用。”

張居正打心眼裏感激王之誥設身處地為他著想的一片真情,但他並不想采納王之誥的建議,他把眼下發生的各種事情放在心裏頭掂量一番,才開口答道:

“不谷是想告若兄用刑部名義,發一道移文到湖廣道理刑官,讓他派一隊緹騎兵趕到荊州。”

王之誥答道:“捉拿一個段升,哪裏用得著從省府調派緹騎兵,移文到荊州府辦理就是。”

“調緹騎兵到荊州,不是捉拿段升。”

“那是為何?”

“讓他們去拆毀大學士牌坊。”

一提上這個話頭,王之誥便默不作聲。關於趙謙集資為張居正在荊州修建大學士牌坊一事,他早有耳聞。與此同時,一些官員與富戶也集資為他在家鄉石首蓋了一座“大司徒牌坊”,他對此事的態度是既不制止,也不贊成。建牌坊雖然也涉及到官員的宦囊,但畢竟和受賄是兩碼事,何況地方官員與桑梓父老的一片情意,也不可完全忤逆。但他不便於將這等思慮明說,猶豫再三,才試探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