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老臣受騙驟臨禍事 宅揆召見面授機宜(第4/6頁)

昨者,杭州織造局提督太監孫隆到部傳諭:今年杭州織造局用銀數增至八十萬兩銀。循例本部出半,應調

撥四十萬兩銀。臣奏稱:此項增費太大,無章可循,欲乞聖明按常額取用。

臣等看得:祖宗朝國用,織造俱有定額。穆宗皇帝常年造衣,用銀不過二十萬兩,承祚之初年,亦只費四

十萬兩。且此項用度,須司禮監與本部會商定額,然後奏明聖上請銀。所費銀兩,內庫出一半,本部出一半。

今次用銀,突然增至八十萬兩之巨,且事前司禮監不與本部會商,竟單獨具事上聞,請得諭旨。如此做法不合

規矩。因此,本部拒絕移文。

仰惟皇上嗣登大寶,屢下寬恤之詔,躬身節儉,以先天下。海內忻忻,方幸更生。頃者以來,買辦漸多,

用度漸廣,當此缺乏之際,臣等實切隱憂。輒敢不避煩瀆,披瀝上請。伏願皇上俯從該部之言,將前項銀兩裁

減大半。今後上供之費,有必不可已者,照祖宗舊制,止於內庫取用。臣等無任惶悚隕越之至。

讀完這篇奏疏,張居正在心裏頭連連叫了三個“好”字,又把這折子從頭到尾細讀了一遍,這才放下。正思慮如何擬票,姚曠把杭州知府莫文隆領了進來。

莫文隆五日前進京述職,張居正三天前就已接見過他,該談的也都談了,本不該再見的。蓋因他昨日聽說孫隆到工部辦理移文讓朱衡轟出來的事,情知會有一場風波發生。朱衡與馮保都不是息事寧人之輩,何況這件事涉及國家財政,是發生在萬歷二年新春上元的第一件大事。張居正心底清楚,無論從哪一方面看,他在這件事情上都不能袖手旁觀。當然,他可以耍滑頭,兩邊都不得罪,把最後的仲裁權交給皇上,但他不想這樣做。自前年六月上任首輔,到萬歷元年年底這一年半時間,他主要精力都放在整飭吏治上頭。為了解決積弊多年的文恬武嬉政務懈怠現象,他首創“考成法”約束官員。這個“考成法”的內容是:凡皇帝諭旨交辦,政府日常公務以及各衙門執掌之事,必須專人負責,限期完成。所做每一件事,其完成情況都要記錄在冊,以備查驗核

實。今後,所有官員的升遷,獎勵或罷黜,都憑這本‘‘考功簿”的档錄作為依據。這項改革看似簡單卻很管用,自推行以來,京城各大衙門一掃過去那種疲疲沓沓冷水泡蘑菇的辦事作風。每接手一件事,當事官員再不敢敷衍塞責。過去那種有令不能行有禁不能止的局面有了根本轉變。究其因,是官員們害怕在“考功簿”上記下穢行劣跡,斷了晉升之路。人既管住了,張居正便想從今年也就是萬歷二年起開始整頓財政。

但是,他已考慮了多年的深思熟慮的一攬子計劃還來不及推出,杭州織造局用銀的矛盾就發生了,他立刻就敏銳地感到,這件事為他的財政改革提供了絕妙契機。基於這層考慮,他不但沒有“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那份閑情,反而寢食難安,一門心思想著如何因勢利導把這裏頭的“戲”做足,因想到杭州織造局的事情歷來由杭州府衙幫辦,為了摸清情況,他臨時決定再次接見莫文隆。

莫文隆五十歲出頭,通籍之後,從正九品的縣主簿幹起,他從未破格提拔,硬是憑著三年考滿晉升一級的士人通途,一步步爬到現任的杭州知府任上。他在這任上兢兢業業幹滿六年,去年例當晉升,但因杭州是江南財賦重地,爭搶這一職位的人很多,吏部一時委決不下。張居正遂決定讓老成持重的莫文隆留任,給他晉升一級,掛從三品的浙江省布政司參政銜。這一安排自然讓莫文隆高興,心裏頭對張居正存了一份感激。

因是第二次見面,也就不用寒暄。張居正很快把話切入正題,問道:

“杭州織造局衙門,離你們府衙有多遠?”

“不算太遠,都在清波門附近。”

“平常來往多不多?”

“不多。”

“為何?”

“他們是欽差。”

張居正聽出莫文隆話裏頭有弦外之音,也不再追問,只是謔道:“惹不起躲得起,是不是?”

莫文隆咧嘴一笑算是默認。

張居正接著問:“杭州織造局的公事,你們府衙如何配合?”

莫文隆搖搖頭,略一遲疑苦笑著問:“首輔大人,您允許下官說實話否?”

“當然要說實話。”

莫文隆伸出四根指頭,決然地說:“四個字,苦不堪言。”

“苦在哪裏?”

“第一,難的是給織戶派活兒,給皇上制龍衣,布料特別講究,就說一匹大紅妝花過肩蟒緞吧,從繅絲到染色,每一道工序都絲毫不得馬虎。一匹緞子千辛萬苦織成,欽差的督造太監過目檢查.若找到一個米粒大的疵點,這匹緞子就算廢了。織戶忙活了半年,不但領不到報酬,那報廢的緞子還不給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