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積香廬今宵來顯客 花月夜首輔會玉娘(第2/4頁)

來了去、去了來,

似遊蜂兒的身分;

吃了耍、耍了吃,

把我當糖人兒的看成。

東指西、西指東,

盡是誑人的行徑。

究竟是你負我還是我負你,你自心問口、口問心。

休像這雲密密的天兒也,

雨不雨睛不睛糊塗得緊。

曲聲淒婉,像孤雁,像中天的鶴唳,更像是深山古寺中的雨打霜枝。張居正聽得怔忡,臉色也是愈加嚴峻。王篆在一旁小聲說:“那就是玉娘。”張居正微微點點頭。小亭子那邊,曲聲又起了:

老冤家我待你金和玉,

你待我好一似土和泥。

到如今你坐牛車回故裏,

我淚眼兒已枯,容顏兒憔悴。

自古紅顏多薄命,有誰知

我命薄如紙,氣弱如絲。

蒼天哪,癡心人是我

誰又能說,負心人是你……

接下來是琮琮的琵琶聲,萬語千言盡在指間繚繞,或激憤,或幽怨,或癡情,或淒絕…

張居正一直靜靜地聽著,直到曲聲終了好一會兒,他才撫髯嘆道:

“吳儂軟語,痛哉斯情!”

劉樸看天色已經黑盡,在一旁賠著小心稟道:“首輔大人,請進屋先歇著,小的這就去把玉娘喊過來。”

“她眼睛看不見,不要嚇著她,”張居正擡腳踏上山翁聽雨樓的石階,臨進門時,又回頭問,“玉娘旁邊好像還有兩位女子,她們是誰?”

“啊,這是學生家中的兩個丫環,”王篆趕緊回答,“我臨時差他們到這兒來服侍玉娘。”

“如此甚好!”

張居正滿意地點點頭,一擡腳走進了山翁聽雨樓的大門。該樓三層,底層有七楹之大,是嚴嵩用來宴集賓客開堂會的地方。二樓曲檻回廊,有多間蘭薰密室,本屬金屋藏嬌之處。三樓琴棋書畫爐鼎尊彝樣樣俱全,是嬉恬娛樂之所。嚴嵩建成積香廬時,已屆晚年,在內閣中呆了三十多年,已是雲煙過眼風雨不驚,所以才將這座樓命名為山翁聽雨樓。他倒台後有人提議把這樓名改掉,繼任首輔徐階卻聲言積香廬裏的一切都不用改動,他說:“置身偎紅倚翠聲色犬馬之中,而不為之所動,才做得須眉丈夫,堂堂君子。”他不但如此說,還為此寫了一首絕句:

誰遣青鸞換鶴儔,

得風流處且風流。

他年杖履江南道,

閑話山翁聽雨樓。

如今,這首詩刻在山翁聽雨樓入門處的一座碩大的黃梨木屏風上。張居正進得門來,首先看到的就是這首詩。他在屏風前,對著恩師的外秀內剛的手跡,睹物思人,心裏頭又產生了些許惆悵。

華燈初上,在山翁聽雨樓一樓花廳旁的一間小室內,已經擺上了一桌淮揚風味的菜肴,這

張居正特為玉娘備下的。張居正先已入座,少頃,侍女把玉娘扶進來與張居正對面而座,然後退了出去。屋子裏只剩下張居正與玉娘兩人。

“屋子裏有誰?”玉娘問。

“你和我。”張居正答。

“你是誰?”

玉娘警覺地問,並習慣地摸了摸胸前。張居正細細地審視玉娘,兩個多月未見,這位美人兒雖然憔悴了一些,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也神色黯然,但她依然是那麽清純。柔和的鼻翼,溫潤的香腮,兩彎淡淡蛾眉,一張櫻桃小嘴,縱是迷惘處,也別有銷魂之態。

“你,你是誰?”見無人回答,玉娘又問了一句。

“再說一會兒話,你就知道我是誰了,”張居正說著,從冷碟中夾了一片薄薄的肉糕放在玉

娘面前的盤子裏,說,“先嘗嘗吧。”

“這是硝肉。”

玉娘聳了聳鼻子,淺淺一笑說。但並不動筷子。

“怎麽不吃,怕人下藥是吧?”張居正說著,便拈了一塊到嘴中。

打從張居正說第一句話,玉娘就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像是在什麽地方聽過,她努力搜索回憶,卻始終記不起來。但這聲音沉穩,有某種不可抗拒的魅力。憑女人的直覺,她知道對面的這位男人不是浮浪紈絝之流。於是,她摸索著拿起筷子,將那片硝肉送進嘴中。

“好吃嗎?”張居正問。

玉娘答道:“打來京城,就沒有吃過這麽正宗的家鄉菜了。”

“你是南京的?”

“是。”

“何時進京的?”

“四個多月了。”

“這段時間,正值京城風狂雨驟,玉娘,你來得不是時候啊。”

玉娘淒婉一笑,說:“什麽風狂雨驟,奴家不知。”

“你知,你比我們堂堂七尺須眉,知曉得更清楚明白,”張居正忽然提高嗓門,感嘆地說,

“你不是唱過‘皇城中爾虞我詐,衙門內鐵馬金戈’嗎?”

玉娘猛地一怔,腦子裏浮現出在京南驛唱《木蘭歌》時的情景,頓時臉色漲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