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度危艱折俸闖大禍 平叛亂誓拔硬頭釘(第2/4頁)

“有還是有,年初,戶部十三司會同有關衙門一起核定,今年全國應該征收的賦稅是二百七十萬兩銀子,但全年各項開支卻須得銀兩四百余萬,這還不包括先帝去世與新皇帝登基這些意外的大筆開支,總之是寅吃卯糧,入不敷出。”

  “不是說還有歷年積欠嗎?這個數目是多少?”

“五百多萬,”王國光伸出一只手來晃了晃,接著嘆道,“這還僅僅只是隆慶二年以來的積欠,如果這筆錢收起來,我們就不會如此捉襟見肘,作無米之嘆了。”

“汝觀,我看催收積欠是戶部的重中之重,在這件事上你要多動腦筋。”

“咱已經想好了主意,第一步,把全國十大榷關的征稅禦史全都換掉,換上年輕肯幹願意為國分憂的官員。這是個重大事件,過兩天咱專門再來請示。”

“今天為何不討論呢?”張居正性急地問。

“今天,有比這更急的事情。”

“啊?”

“叔大,後天是啥日子?”

“七月二十,”張居正脫口答道,他不懂王國光葫蘆裏究竟裝的什麽藥,不解地問,“你問這個幹什麽?”

王國光嘴一咧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只是幹扯了扯嘴角,善意譏道:“你是官當得太大不做具體事,所以記不得了。再過幾天是發放月俸的日子。京師的官吏,合起來有一兩萬人,每月應發放的本色俸銀是十二萬兩銀。可是現在上哪兒去找這筆錢呢?”

“一點辦法都想不出來嗎?”張居正問。

“若還有一絲辦法可想,咱就不會來羅唣你了。實在是山窮水盡啊!”王國光兩手一攤,一臉苦相。

張居正這才感到事態嚴重,一個首輔上任的第一個月,京官就領不到俸銀,這可真是破屋又遭連夜雨。張居正頓覺胸口堵得慌,嗓子也幹得冒煙。趁他呷茶的工夫,王國光繼續說道:“千難萬難打磨不開也就是這兩個月,過了這兩個月,咱就有辦法了。”

張居正“嗯”了一聲,猶自沉思著問:“鄰近州府的鈔庫中,也無銀可調嗎?”

  “這個主意咱也想過,行不通。”王國光伸手抹了抹鼻頭滲出的細密汗珠,答道,“各省府的官吏俸祿,都從各省府的鈔庫支取。因多年賦稅催繳不力,各省府鈔庫也大多入不敷出。

你調他的銀子,等於是奪了他一省官吏的俸祿,縱是省撫答應,底下的官員也不答應。如此

扯來扯去,半個月也不得下地。這邊的事情解決不了,那邊又捅出個新的馬蜂窩。”

“找京城富商臨時挪借呢?”

“這更使不得。一是有失皇朝體面,載諸史冊,必遭後人唾棄。二是你莫看官員們平常愛財如命,你若告知本月的俸銀是從商人處告借得來的,馬上就會輿論沸騰。那些自詡為孔聖人嫡傳弟子的朝廷命官,這會兒就會個個都成了恥食周粟的伯夷叔齊,覺得自己蒙受了奇恥大辱。彈劾咱們的各種奏折也就會紛紛湧至內廷,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那麽,就臨時拖欠一月。”

“欠也不能欠,你這首輔上任第一個月,就拖欠官員的俸銀,叫人家怎麽看你?”

張居正急了,嚷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活人難道叫尿憋死不成?”

王國光迎著張居正的目光,說:“咱倒有個餿主意。”

  “請講。”

  “本月的折色銀,全部改用實物折俸。”

  “實物,什麽實物?”

王國光徐徐說道:“戶部管理的國庫,在京城也有二十幾處。除了鈔庫空空如也,余剩各庫倒都是滿墩墩的,累年各府州縣納繳的實物,從紙筆墨硯鑼鼓鐃鈸,到炭米油鹽竹木藤漆,可謂應有盡有,統計下來,大約有七百多個品種。這些東西本來是供朝廷政府的日常用度,但入繳數量太大,用也用不完。有些物品因入庫時間太久,還發生黴爛變質。每年,各司庫呈報的損耗最低也是好幾十萬兩銀子。依愚職之見,幹脆,選出幾樣庫存實物,折價作為官吏們的俸銀發放,這樣既解決了庫存壓力,又解決了俸銀,這無招之招,也算是兩全其美。”

“這主意不錯,”張居正笑道,“好你個王國光,口口聲聲說一點法子都沒有了,原來是在賣關子。”

“咱不是說過嗎,這是無招之招,是餿主意。”

張居正伸手摩挲著額頭,冷靜思考後,又說:“這件事執行起來,恐怕還會有阻力,仆坐在這個首輔位子上,該有多少官員不滿,他們雞蛋裏尋骨頭,想找岔子的人多的是。因此我們做任何一件事,都得把前因後果仔細思量一番。實物折俸,好像國朝已有先例,待會兒我讓書辦查查。”

“不用查了,咱記得。成化五年,禦史李監受命清查內庫,見各庫絲綾羅褐繒布衾褥,以及書畫幾案銅錫磁木諸器皿,皆委諸積塵日久腐壞,因此上疏請充俸鈔。皇上批旨允行。”  王國光從容道來,凡涉及國家財政,事無巨細孰論古今,他都不假書簿對答如流。僅此一點,就讓張居正心裏感到踏實,他暗自慶幸舉薦得人。並由此感嘆:官場中,像王國光這樣的明白人實在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