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鬥機心閣臣生齟齬 信妖術天子斥忠臣(第3/6頁)

高拱不愧為鐵腕人物,就在內閣入值的這二十多天裏,他就辦妥了增補高儀入閣的一應事宜。高儀是他的老同事,此人清心寡欲,淡泊處世,既不求名,也不求利,並不是合適的閣臣人選。但高拱一時情急找不到合適的人,只好用他了。管他呢,先弄個盟友進來,對張居正多一份掣肘總是好的。與此同時他又故伎重演,布置自己的門生及言官,搜集張居正的材料伺機上本彈劾。他的這一舉動,也曾引起一些門生故舊的擔心,他們都知道張居正非等閑之輩,一旦讓他知曉,內閣中就會狼煙滾滾,高拱即使能贏,也是元氣大傷。但高拱主意已定,不聽勸告。現在,通過查志隆被捉拿下獄一事,他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張居正覬覦首輔之位,早已暗中動手了……

 高拱在恭默室裏胡思亂想,不知不覺過去差不多一個時辰,仍不見皇上到來,這種事往常從來沒有發生過。皇上下旨候見,最多也等不了半個時辰。高拱正心下狐疑,只見張貴又滿頭是汗跑進恭默室,朝高拱施了一禮,說道:“皇上讓奴才來通知高閣老,今日的召見取消了。”

“為何取消?”高拱一驚,顧不得禮貌,直愣愣問道。

張貴面有難色,但經不起高拱一再追問,於是低聲說道:“你是閣老,告訴你也無妨。萬歲爺剛才還好好的,跟奴才有說有笑。卻不知為何打了一個噴嚏之後,那臉色頓時就變了,又摔杯子又砸凳兒,鬧騰起來了。”

高拱頓覺不妙,心知皇上的病情又有反復。於是吩咐張貴:“你快回宮照顧皇上,我這就回內閣,給皇上上劄子問安。”

說罷,兩人離開恭默室,張貴一溜煙跑回乾清宮,高拱快步走回內閣。過了會極門,剛要跨進內閣大門,忽見樹蔭下竄出一個人,一叠聲喊道:“老爺,老爺!”

高拱停下腳步一看,喊話的竟是家人高福。他詫異地問:“你跑來這裏幹啥?”

高福神色極為詭秘,四下裏瞧瞧,見沒有人,便壓低聲音說:“邵大俠來了。”

“邵大俠?”高拱心頭一緊,問道,“他進京幹啥?”

“他要我盡快告訴老爺,他有緊急事找老爺商量。”

“他現住哪裏?”

“棋盤街蘇州會館。”

高拱略一沉思,吩咐道:“你先去蘇州客棧陪一陪他,酉時過後,我再去看他。”

“是。”

高福拔腿就走,高拱又把他喊住,小聲叮嚀:“告訴邵大俠,京城人多口雜,凡事務必謹慎,尤其不要暴露身分。”

高拱剛回到值房,正欲寫一便劄給司禮太監孟沖,讓他打聽今日姚曠送往司禮監的究竟是什麽劄子。剛提起筆來,忽聽得大堂裏有人扯著嗓子高聲喊道:

“皇上駕到——”

聽說皇上來了,高拱與張居正都慌忙跑出值房迎駕,剛跨出遊廊,只見隆慶皇帝已站在門道過廳裏了。兩人趕忙趨步上前,跪在大堂上。小樓各房間裏一幹屬官胥吏,也都湧了出來,在兩位閣老的後面,黑鴉鴉跪了一片。

“皇上,臣高拱、張居正於此接駕。”

高拱伏地喊了一聲,隆慶皇帝也不答應。大堂中出奇地寂靜,只有皇上的登龍靴,在磚地上發出“橐橐”的響聲。

皇上不發話,跪著的人也不敢起來。高拱心中納悶:“皇上不是發病,取消了在文華殿的會見麽?怎麽事前也不發旨,就突然跑到內閣來了?”他擡頭朝皇上覷了一眼,只見隆慶皇帝穿著一件玄色絲直裰,外套一件紫色褙褂,頭上的那頂沒骨紗帽,也是隨便戴上去的。一看就是大內居閑的便服,穿這種衣服,是不可會見外臣的。

就在高拱暗自思忖的同時,張居正也朝皇上覷了一眼。除了那身打扮讓他感到奇怪之外,他還看清皇上略微浮腫的臉上,泛著飄忽不定的青色,這是久病傷元的特征。

高拱與張居正等已跪了一些時候,隆慶皇帝沒有什麽表示。這時,張貴氣喘籲籲從外頭跑了進來,他找皇上來了。他從恭默室與高拱分手回到乾清宮時,皇上莫名其妙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並移步到西暖閣養正軒,聽司禮監當值的秉筆太監讀了兩份奏折,忽然一擺手說:“不讀了,備轎,朕去慈寧宮看看太子。”一乘杏黃色的四人暖轎立刻擡了過來,隆慶皇帝升轎,剛出乾清門,隆慶皇帝突然撩開轎窗簾兒,銳聲喊道:“快,追上她!”四個擡轎的內侍被這一聲喊弄糊塗了,一時都收住了腳步。“大膽奴才,這邊!”隆慶皇帝指著左崇樓方向,在暖轎裏急得直跺腳。內待瞧著左崇樓前的禦道上空無一人,卻也不敢分辯,只得擡起暖轎沿著禦道向文昭閣的方向飛奔。“快!快!”隆慶皇帝拍著轎杠嚷道。內侍們一個個上氣不接下氣,累得腳不點地。過了會極門,隆慶皇帝手朝內閣大門一指,喊一聲“進去!”暖轎便擡進了內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