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姨太太撒潑爭馬桶 老和尚正色釋簽文(第3/6頁)

“什麽賬?”

“就是兵士的空餉。”董師爺蹙了蹙眉頭,小聲說道,“這三年來,我們給兵部具文,報的都是五萬兵士,實數其實只有三萬,其間有兩萬兵士的空額,新的總督來,我們斷斷交不出五萬名兵士來。”

“是啊,這也是我最最擔心的事。”

李延說罷站起身,在值房裏“橐橐橐”踱起步來。卻說三年前李延來到慶遠街,不出一月,他就發現了一個大大的生財之道,這就是吃兵士空額。一名士兵每月馬草糧秣例銀衣被等各項開銷加起來是三兩銀子,慶遠前線本來只有三萬士兵,李延求財心切膽大妄為,竟然謊報成五萬。那子虛烏有的二萬兵士,一年下來就給李延帶來了七十多萬兩銀子的進項。李延入駐之日經過籌劃,認為不出一年,韋銀豹、黃朝猛等數千蟊賊即可盡行撲滅。但李延為了多吃空額,並不認真追剿,在給朝廷的邸報中,往往還誇大叛民力量。他本意是想吃滿四年空額之後,再活捉韋銀豹獻俘北京,這樣就可名利雙收。私囊大飽不說,還可加官晉爵。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三年來他不斷派人進京,花重金打點吏部兵部戶部等要緊衙門的官員,加之又有“高拱門生”這一塊金字招牌,他滿以為按計劃行事,可以高枕無憂,誰知中途出了這麽大的變故。他至今也不明白被撤職的原因,難道就為那一份縣城失守的邸報?須知過去這樣的邸報已經送過十幾份,從不曾出什麽問題……

這時院子裏一片闃寂,臨午的陽光透過窗欞,白熾得炫人眼目。忽然,一只烏鴉飛臨院中的那棵女貞樹上,發出幾聲刺耳的叫聲,李延心中頓時升起不祥之兆。

“你們兩個也知道,這些銀子也並沒有進我一個人的腰包。”李延又轉回藤椅上坐下,心事重重地說道,“身邊的人不說,好處自然都得了,還有京城幾個部衙門的要緊官員,也都禮尚往來,領了我的獻芹之心。只不知為何平地一聲雷,皇上來了這麽一道旨意。”

兩位師爺都是久歷江湖玲瓏剔透之人,哪能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只不過是李延自己不提,他們不好說破就是。現在見東翁有討教的意思,幾天來一直憋在心底的話也就有了一吐為快的機會。梁師爺清咳一聲,首先說道:“皇上垂拱九重,深居大內,哪能知道這慶遠街上的事。何況皇上的旨意,均采自內閣票擬,依在下陋見,東翁這次致仕,問題還是出自內閣。”

李延垂下眼瞼思量一會兒,狐疑說道:“這就奇了,內閣首輔高拱是我座主,我對他執門生禮,這是天底下人所共知的事,難道他會整我?前年廣西道禦史上折子彈劾我,說我排斥戚繼光,剿匪不力。結果皇上頒下旨意把戚繼光調到薊州,高閣老親來信劄對我安慰有加,雖然也要我慎思篤行早傳捷報,但口氣十分體己。自後彈劾折子還上過幾道,都被高閣老一一化解。這回風雲突變,真的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說畢,李延垂下一副苦瓜臉,兩手撫著腮幫,顯得煩躁不安。董師爺接著說道:“東翁這幾年花大把的銀子,把京城各要緊衙門打點得路路通。照理不會落到這般結局的。事既至此,我看得分兩步棋走,第一是求平安,不要把這裏的事捅出去,按《大明律》,我們幹過的事怎麽治罪都不過分,但事在人為,京城裏那些得過東翁好處的高官為了自身安全,也不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只要躲過這一劫,東翁的第二步棋就是活動起復,在下平常也讀點雜書,略通相術,東翁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官運好像不會到此為止……”

董師爺一向話多,好耍點小聰明,眼看他又要東扯葫蘆西扯瓢擺龍門陣,李延一揮手粗暴打斷他的話,沒好氣地說:“你那個相術我不止聽過一百次,不要說了,你只說說,如今這一劫怎麽度過。”

受此搶白,董師爺也不氣惱,他反正看慣了東翁的臉色,知道如何應付。當下答道:“度過難關,就用那七個字,解鈴還得系鈴人。”

“你指的是高閣老?”梁師爺插問。

“正是,”董師爺轉向李延,壓低聲音神秘地說,“東翁這兩三年花在京官們身上的銀子,少說也有五六十萬兩,可是,你卻沒有在高閣老身上花過一厘一毫,東翁恕我冒昧,您這是失了門生之禮啊。”

李延苦笑了笑,說道:“董師爺你這見識就差了,不是我李延不懂規矩,而是天下官員無不知曉,高閣老是一等一的清正廉潔之臣,我若送錢給他,豈不就是備了棺材送禮。”

董師爺不以為然搖搖頭,嘻嘻一笑回道:“東翁見識差矣,天底下我還沒見過不吃魚的貓,高閣老愛不愛錢,通過一件事可以得知。海剛峰海瑞大人,被人稱作天下第一廉臣,在嘉靖皇帝手上差點掉了腦袋。他在高閣老手上復官並升任蘇州巡撫,可是剛剛一年,海瑞頭上這頂還沒戴熱的烏紗又被高閣老摘了。你想想,高閣老如果真的不愛錢,他能罷海瑞的官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