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魏侍郎驚聽連環計 馮公公潛訪學士府(第2/8頁)

“你是說張居正?”魏學曾插話問道。

“不是他還能有誰?”高拱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幹一盅茶水,伸手抹去嘴角的余滴,又滔滔而言道,“嘉靖三十七年,我任國子監祭酒時,張居正由翰林院編修升任國子監司業,當我的助手,開始與我共事。當時的首輔是嚴嵩,我倆都對他極為不滿,也都懷有論道經邦燮理陰陽的宰輔之志,很快我倆就成為莫逆之交,互相以相業期許。後來又先後入閣,任輔臣之初,他與我還能心心相印。在籌邊、治漕與侯王爵祿裁正等諸多國家大政上,與我互相策應,配合默契,辦成了一些大事。但我早已看出,張居正並非是甘心久居人下之人。自去年內閣中陳以勤、殷士儋等人相繼致仕,只剩下他和我兩人時,他的奪位之心就已日見端倪。他對我表面承應如初,暗中卻在摩拳擦掌,與我較勁。最顯著的表現,就是國家凡有用人之機,他就盡量推薦自己的同鄉、同年和門生,這一點,從他入閣之初就開始做了,只不過不像近兩年如此明顯。舉薦殷正茂,正是出自他培植朋黨的私心。”

高拱牽藤扯蔓數蘿蔔下窖,把陳年往事說了一大堆。魏學曾認真聽來,已明白了大概,同時想起了一件與之關連的往事:隆慶二年初春,在當時的禮部尚書高儀的提議下,內閣中的幾名大學士聯名給隆慶皇帝上了一道公折,希望皇上盡早確立朱翊鈞的太子地位。隆慶皇帝有兩個兒子,均為李貴妃所生。朱翊鈞是大兒子,當時只有五歲,隆慶皇帝對這個皇長子非常喜歡。他記得有一天自己正騎著馬在宮中遊玩,朱翊鈞忽然出現在禦道上攔住馬頭,仰著臉對玩得高興的父親說:“父皇,你一個人騎著馬,摔下來怎麽辦?”隆慶皇帝見兒子這麽小如此懂事,心中好不喜歡,連忙翻身下馬,抱起朱翊鈞著實撫慰一番。現在收到內閣大臣請求冊立太子的公折,他立刻準奏,並於三月份舉行了冊立儀式昭告天下。那時的內閣首輔是松江人徐階,張居正甫一入閣,就趕上了這件大事。而先張居正入閣的高拱,卻因與徐階鬧翻,遭到言官們的彈劾在頭年年底就被排擠出閣回了河南老家。因此在冊立太子這件大事上他可謂“手無寸功”。當時合疏上折的四名內閣大學士,如今只剩下張居正一人。歷朝歷代,大凡太子登基,都會重用擁立太子的功臣。高拱是隆慶皇帝登極前的老師,故得到皇上的寵任。現在皇上突然犯病,若有不測,十歲的太子朱翊鈞就會承繼大統。從習慣上講,朱翊鈞自然在感情上更親近張居正。高拱雖是德高望重的柄國之臣,卻畢竟輸了這一著,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謂道出了個中奧秘。魏學曾心裏清楚,高拱久居政府,當然知道其中的厲害。他現在突然改變主張舍棄李延而拔擢殷正茂,正是在這非常時刻的應變措施。但高拱既不肯說破,魏學曾也不便追問。不過,他覺得高拱這步棋走得太險,憋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元輔既知道張居正這等心思,為何還要順水推舟促成這件事呢?”

高拱就知道魏學曾會這麽問,不由得得意地一笑,站起來從容地舒展一下身子,然後又坐下說道:“我看李延也是扶不起來的臭豬腸,領了那麽多的兵馬和糧餉,卻奈何不了幾個蟊賊。春節後寫來三份邸報,全是壞消息,再不撤換他,叫天下人怎麽看我?說實話,若在一年前把李延撤下,局勢不會壞到這種地步。這也是老夫一點私心,照顧門生而貽誤軍機。現在皇上病情前途未蔔,設若變故發生,有人就會利用李延之事大做文章,陷老夫於被動挨打之中。與其讓別人來涮這個潲水鍋,倒不如自己先整治幹凈。至於用殷正茂,老夫也存了一份心思。張居正三番五次舉薦他,我若硬頂住不用,別人就會數落老夫堵塞才路,不肯為朝廷進賢。何況殷正茂這個人,在朝野之間紛爭很大,原也在用與不用兩可之間。我現在起用他,一則可以杜塞政敵之口,二則還可以觀其後效。他若果真有能耐剿滅叛匪,這知人善任的美譽,少不了有我高拱一份,他若真的是個銀樣∏雇罰圓黃穡揖偷孟壤窈蟊掄死險艘豢樗悖 

高拱伸手一揮,做了一個“砍”的動作,臉上也擺出騰騰殺氣來,魏學曾到此明白了高拱如此處置的真實意圖,不由得對這種工於心計一石三鳥的老辣手段佩服得五體投地。“生姜還是老的辣,不愧是官場老鬥士!”魏學曾心中嘖嘖稱嘆,趁勢又問:“聽說元輔指示戶部,在殷正茂造出的軍費預算上多加上二十萬兩銀子,明著讓他貪汙,此事可是真的?”

“確有此事。”高拱點點頭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