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病皇帝早朝生妄症 美貴妃銜恨說孌童(第2/6頁)

張居正也大惑不解。隱隱約約,他看到隆慶皇帝站在乘輿跟前指手劃腳,仿佛在發脾氣。

元輔,皇上像是有什麽事。”

張居正話音剛落,只見內使擡了兩乘小轎飛奔過來,招呼兩位閣臣上轎,說是皇上要見他們。

兩位閣臣趕到時,只見隆慶皇帝朱載正在乘輿旁邊走來走去。他三十歲時,從父親嘉靖皇帝手中接過皇位,改年號為隆慶。朱載今年三十六歲,正值盛年,卻因酒色過度,未老先衰。這會兒只見他滿臉怒氣,身上雖然穿著大朝時的章服,但頭上的冠冕卻沒有戴正,前後對稱的板歪在一側,綴吊著的珍珠寶玉一片亂搖。一大群乾清宮的近侍環跪在隆慶皇帝周圍,一個個戰戰兢兢,顯得異常緊張。

“皇上!”

不等轎子停穩,高拱就跳將下來,疾聲喊了一句,走到皇上跟前跪了磕頭。張居正跟在他身後,也跪了下去。

“啊,你們來了,來了就好,我要告訴你們,我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隆慶皇帝不停地來回走動,嘴裏恨恨不休地嘮叨著。雨雖停了,但天尚陰沉,北風一陣趕一陣地刮。兩位大臣跪在地上,棉袍子被漬水浸濕,又冷又硬的石板硌得膝蓋生痛生痛,寒氣也透入骨髓。

這滋味很不好受,但皇上沒有發話,誰也不敢起來。“皇上,賜兩位老先生平身吧。”服侍在側的乾清宮管事牌子張貴小聲提醒,隆慶皇帝這才彎腰扯住高拱的衣襟,大聲嚷道:“起來。”

“謝皇上。”

高拱與張居正謝恩站起,兩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都不知道皇上為何突然怒氣沖沖。隆慶皇帝仍然扯著高拱的衣袖。又是一陣寒風吹來,高拱剛整理好的胡子又亂了,飄了一臉,高拱有些尷尬,伸手拂盡臉上的銀白長須,輕聲說:“皇上,早朝的時間到了。”

“早朝,什麽早朝?”隆慶皇帝仿佛壓根兒不知道這回事。

兩位大臣這才感到皇上神情恍恍惚惚,與往日大不相同。高拱於是小心翼翼問道:“皇上不早朝,又想做什麽呢?”

隆慶皇帝沉默不語,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高拱。忽然他把高拱拉到一邊,耳語道:“你是騰的老師,也是朕一手提拔的首輔,現在有人欺負朕,你到底管還是不管?”

高拱小心地問:“是什麽人敢欺負皇上?”

隆慶皇帝愣了一下,繼續說道:“你把奴兒花花給我找回來。”“這……”高拱一時語塞。

在隆慶皇帝與高拱說話時,張居正小聲問張貴:“皇上今兒早上怎麽了?”

張貴說:“早上起床盥洗,皇上還好好兒的,一出乾清宮,剛坐上轎輿,皇上就嚷著要下來。然後不知為何氣呼呼的,一口氣走到這裏來了。”

“皇上手上的瘡好了嗎?”

“沒有,”張貴搖搖頭,聲音愈低,“有時候癢起來,整夜都不能睡覺。”

“叫過太醫了嗎?”張居正問。

“哎呀,還沒有,”張貴一拍腦門子,連忙對身邊的一位小火者說,“快,去叫太醫來。”

小火者飛一般的跑走了,一直拽住高拱衣袖不放的隆慶皇帝,這時聲音又高了起來:“一說

奴兒花花,你就不吭聲,朕看你也不是個忠臣!”

高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如何應答。站在一旁的張居正上前朝皇上一揖說:“請皇上回宮吧。”

“皇上,回宮吧。”高拱也小聲請求。

猶豫了一會兒,隆慶皇帝長嘆一聲說:“好吧,你們送我。”

高拱用手指了指轎門,示意隆慶皇帝上轎。皇上卻不理會,他仍拽住高拱的衣袖,擡步走向皇極門前的金台。

在金台上,隆慶皇帝又停下腳步,望著晨光中巍峨的皇極殿,忽然跺了一下腳,恨恨地說:“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國有長君,社稷之福,怎奈東宮太小,如何是好?”

就這麽幾句話,隆慶皇帝重復說了好幾遍。說一遍,捶一下胸。說到後來,幾乎變成了哭腔。

見皇上如此失態,高拱與張居正面面相覷。作為大臣,他們不敢打斷皇上的嘮叨。直到隆慶皇帝停住嘴,高拱才趕緊安慰說:“皇上萬壽無疆,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隆慶皇帝愣愣地望著高拱和張居正,忽然又不說話了。隔一會兒,他挽起衣袖,對兩位大臣說:“你們看,我這手腕上的瘡還未落痂。”

高拱說:“皇上病剛有好轉,千萬不要發怒,恐傷聖懷。”

隆慶皇帝頹然不答,過了好一會兒,才長嘆一聲說道:“什麽事都沒有,只是內官壞了,先生你怎麽能知道。”

說畢,隆慶皇帝仍然拉著高拱的手,走進皇極門,下了丹墀。

“上茶。”隆慶皇帝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