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7章 不破之城(第2/2頁)

如果換成別人問這樣的問題,顏杲卿一定會疾言厲色呵斥上去。然而,他很明白,這些天也不知道殺了多少叛軍的仆固玚之所以說這話,並不是諷刺他,也不是因為想向叛軍投誠,而只是因為聽到叛軍宣揚的那個消息後,心中的那一腔憤怒。於是,他只能苦笑一聲,竭力用最緩和的口氣說道:“安祿山對我是有知遇之恩,可仆固將軍別忘了,他又是受了誰的知遇之恩?如果不是陛下一次次提拔他,哪裏有他的今天,他又哪裏記得陛下的知遇之恩?”

“哼,那個昏君是瞎了眼,張守珪這樣戰功赫赫的大將,就因為麾下出了個假造軍令的部將,自己又一念之差謊報軍功,竟然是就這樣把人給貶了,倒是讓安祿山因此混得風生水起,最後竟是當上了三鎮節度使!如今我家杜大帥收復長安洛陽,挽狂瀾於既倒,卻還要被那個昏君疑忌!如若叛軍所言是真的,大帥有個三長兩短,他日若是能夠守住這常山真定,我定要提軍殺回長安,上金鑾殿當面質問那昏君,他到底配不配當這個大唐天子!”

城頭上此時此刻遠不止顏杲卿和袁履謙,還有不少將卒跟著仆固玚上來,可聽到仆固玚口口聲聲的昏君,連日以來見了太多袍澤死傷的他們竟是沒人站出來指斥他的大不敬。有人蠕動著嘴唇,可到了嘴邊的話卻又不自覺地吞了回去。

叛軍在城下喊話時宣揚的杜士儀已死之事,實在是讓人太心寒了!

“仆固將軍,叛軍所言豈能當真?如果真的因此生恨,那就讓親者痛仇者快了!”

顏杲卿只能勉為其難如此解釋了一句,見仆固玚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了,他方才沉聲說道:“我顏杲卿之所以不受叛軍的高官厚祿,而是舉起義旗反了他,是因為忠義。這忠不但是忠於陛下,還是忠於大唐!安祿山若是真的能夠治軍以德,撫民以恩,我也許還能背棄仁義禮智信暫且從了他,可他用不從者誅三族來脅迫幽州文武,此次賈循及三族又因為打算反正投降而悉數被株連,這樣一個人若是坐了天下,那只會是比昏君更可怕的暴君!”

顏杲卿嘴裏第一次吐出昏君這個字眼,就連袁履謙也不禁為之側目。盡管知道這只是泛指,並不是這位常山太守真的違禮指斥天子,可他還是在心裏深深嘆了一口氣。河北生靈塗炭,常山屍橫遍野,長子生死未蔔,再加上鋪天蓋地的流言,縱使鐵打的人也經不住這樣的打擊,何況顏杲卿?

“那好,就沖著你顏使君這句話,我和麾下兒郎就算拼了這條命,也會守住常山。希望真的能活著看到大帥那面大旗出現在真定城下!”

仆固玚撂下這話,這才對左右說道:“傳令下去,讓日間守城的人全都下去休息。如果有賴著不走的,趕都把他們趕回去,不怕死是好事,但送死就不必了!夜戰這種勾當,還是交給我們這些打仗慣了的人!”

一個多月的浴血並肩奮戰,堅守不退,仆固玚以及麾下這數千仆固部勇士,早已經完全被真定城中父老鄉親接受,更贏得了他們的敬愛。每逢他們輪班休息,總有無數百姓送漿水,送飯食,甚至還有未婚女子慨然許嫁,希望能給那些獨身的男兒留後,因為對於他們不但每日承擔上午的半日防禦,還要再防禦夜晚敵軍的偷襲,每一個軍民都心中感念。尤其是剛剛還聽到仆固玚怨氣沖天大倒苦水的顏杲卿和袁履謙,此時能做的只有深深躬身行禮而已。

然而,就在顏杲卿和袁履謙打算下城回太守府,抓緊時間處理一些最緊急的事務,從撫恤死傷再到統計補給兵員等等的時候,他們陡然之間發現叛軍之中歡聲雷動,緊跟著,在夕陽的余暉下,他們就只見一面異常醒目的大旗被打了出來。

安!

顏杲卿登時面如死灰,下意識地喃喃自語道:“莫非是安祿山親征?”

不但顏杲卿,袁履謙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反倒是仆固玚初生牛犢不怕虎,此刻冷笑著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輕蔑地說道:“安祿山若是親征的話,那才正好,我倒要讓他看看,什麽叫做不破之城!”

嘴裏雖然這麽說,但仆固玚心裏卻很清楚。不管是否真的是安祿山,只怕接下來這一波攻勢,將是這麽多天來最可怕的一次!如果頂不住,他再也回不去見自己的父親、妻子、兒子,也不可能活著確定杜士儀的生死!

無論多難,他仆固玚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