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2章 人之將死(第2/2頁)

“你胡說八道!我是一片公心……”

“一片公心會架著人家一個病重的宰相簽署遺表?牛相國的夫人說,倘若你只是草擬了遺表也就算了,卻還要硬架著那會兒剛剛蘇醒過來的牛相國簽名,而後還哄人說什麽,你已經在家中設了祭壇請鬼神祈福,這遺表就和沖喜的新娘似的,能有起死回生之功……就憑這一番鬼話,她就沒辦法忍氣吞聲下去!嘖嘖,你不用這一招,說不定你那叔父異日還有拜相之分,可你既然恬不知恥地用了,那這苦果你不吞,誰吞?來人,還不服侍姚侍禦?”

姚閎被這犀利入骨的痛斥給罵得臉色發青,可是,他更加害怕的是那杯湊到唇邊的鴆酒。可無論他如何掙紮,還是被人撬開了嘴。隨著那一杯鴆酒最終下肚,他只覺得這一生做過的無數事情走馬燈似的從眼前閃過,一時說不清是悔恨還是絕望。

就在這時候,之前那內侍突然湊到了他的耳邊,低聲說道:“歸根結底,是你擋了人家的路!你家叔父雖說有些能耐,可怎麽能和刑部尚書李適之比?周子諒當初想挑唆李適之和牛相國鬥,結果被李適之反手賣了。這次你的事情也是一樣,牛相國的夫人直接捅到了李適之那兒,他比李相國還動作快,立刻轉呈了陛下。這下子,他的相位應該是十拿九穩了。”

怎麽是李適之?不應該是杜士儀嗎?

姚閎只覺又驚又怒,可這時候,鴆酒之毒已經以最快的速度進入五臟六腑,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立時讓他再沒有功夫思量背後的真相。

真相對於死人來說,從來就不重要!

而對於替王夫人出了這麽一個主意的杜士儀來說,姚閎的生死他並不關心。此刻他被心急火燎的牛仙客長子再次請到了牛家,一進寢室,王夫人就快步迎了上來,隨即低聲說道:“相國已經醒了,聽我提及前事後,一定要見君禮。”

杜士儀點了點頭,來不及說什麽就快步上前。見長榻上的牛仙客已經醒了,但眼神渾濁無神,臉色則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他便在榻邊坐下,輕聲說道:“相國若是擔心家人,就不必說了。只要我在一天,就定然會好好照拂他們。”

牛仙客微微搖了搖頭,見杜士儀為之一愣,隨即把耳朵湊了上來,他方才竭盡全力說道:“小心……太子。”

杜士儀本以為牛仙客見自己,不是為了托付家人,就是為了讓自己小心李林甫之類的話,可沒想到牛仙客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竟然讓他小心太子!記得現任皇太子冊封不久後就改名李亨,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甚至連冊封儀式都小心翼翼辭謝了很多招眼的服飾。至於太子的妻兄韋堅曾經跟蹤張興,窺伺終南山玉華觀,事後又栽贓李林甫的事,外人就很難得知了。這樣一個旁人很難注意到的角色,怎會讓牛仙客說出小心的話來?

“太子派人,接觸過我。”牛仙客見杜士儀陡然之間擡起了身子,目光之中流露出了深深的不可思議,他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無奈,繼而壓低了聲音道,“家有孽子,徒呼奈何。”

盡管牛仙客沒有明說,但牛家子弟中有人不肖被太子抓住了把柄,杜士儀還是聽明白了。就連牛仙客這麽多年來一直都規行矩步,尚且逃脫不了被人要挾,更何況別人?想到這裏,他對於留在長安安享榮華富貴這種事,自然而然更加敬謝不敏。

“相國放心,我明白了,多謝提醒。”

“你不明白。”牛仙客一把拉住了杜士儀的袖子,一時氣息極其紊亂,“太子殿下囑我之事並非別的,他欲以長郡主妻你長子!”

此話一出,杜士儀登時眉頭倒豎。他伸出手去扶著牛仙客的雙肩,讓其躺倒下來,又給他掖上了薄薄的紗被,這才低聲說道:“相國重病尚記得提醒我此事,這天大的恩情我銘記在心,將來但使夫人和牛家子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一旁的王夫人已經聽得呆了,見杜士儀扭頭向自己頷首,她連忙急促地說道:“此事我一定會三緘其口,絕不對人言!”

見杜士儀如此說,王夫人又如此允諾,牛仙客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整個人都癱軟了下來。他是多年疲累積勞成疾,可倘若不是這樣一件事郁結在心,他也不至於精神壓力太大,一下子支撐不住。如今這些終於說了出去,他就算死也能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