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章 最是涼薄帝王家(第3/5頁)

杜士儀登時捏緊了信箋,心頭只覺得猶如壓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父親被人汙蔑謀反,兒子若不是求不到伸冤的門路,何至於以稚齡做出這樣激烈的事情來?遙想當年杜甫的祖父杜審言被同僚汙蔑,身陷大牢旦夕可死,杜甫的叔父杜並不過十三歲,身懷利刃行刺那主謀,雖最終自己不幸被殺,可終究是拖了那人同死。而就是因為這麽個兒子,杜審言方才逃過了一劫。律法嚴明不可褻瀆?倘若律法真的能夠不讓好人受屈,首先得有明察秋毫的法吏乃至於君王!

初唐時對於死刑原本有嚴格的覆奏制度,而且死刑最初僅有斬首和絞兩種,從武後年間開始,便漸漸多了這杖殺的一項!所謂的法制,簡直是笑話!

他定了定神復又往下看,卻見杜思溫由此引申開去,對如今當政的三位宰相加以評鑒,卻是說張九齡太剛,常常禦前激昂直諫頂撞天子,李隆基即便能容一時,卻未必能夠長久;而裴耀卿則是實幹之才,更擅長財計,為人秉政偏柔,兼且敬重張九齡為人,因此除卻這樣的案子,鮮少相爭,中書門下儼然一體。雖則如此政令順遂,拔擢賢才,可長此以往,朝政固然穩定,天子卻不免以為朋黨。更重要的是,無論張九齡還是裴耀卿,全都不支持廢東宮。

事到如今,杜士儀已經約摸明白,杜思溫緣何要在送這封遺書時如此大費周章了。這封信上寫的內容,剖析得太過深入太過犀利,若是遺落在別人手中,絕對會被人借此生事。一面慶幸杜黯之這一路西行順順當當,一面暗嘆後頭那位信使也未遇到什麽波折,否則他要想看到這封信,也不知道要費多少工夫,他很快定了定神繼續往下看去,突然再次心中一凜。

杜思溫竟是一針見血地指出,與其說武惠妃是借為壽王擇妃之事,試探他是否支持壽王,還不如說,惠妃那是在試探當今天子的真正心意。須知床頭私語是一回事,實際行動又是另外一回事。武惠妃幾乎形同中宮獨霸後宮十余年,可東宮的位子看似不穩,卻十幾年不曾易人,武惠妃已經等不及了。玉奴是玉真公主愛徒,又從他學過琵琶,倘使天子亦是最終對這樁婚姻點頭,那麽就意味著,李隆基破了一貫為太子諸王擇妃時,不從背景深厚人家選的慣例!

也就是說,壽王是特別的。如此就可以堅定武惠妃盡力掀翻東宮的決心!而天子,其實何嘗不是在利用這種試探。所以,能有多遠躲多遠,這時候縱使對玉奴有舊日師徒之情,也不妨設法斬斷,這是杜思溫給他的告誡。

“可惡!”

杜士儀忿然一捶身下床板,怒聲說道:“竟然為了試探這種事,簡直是……”

“杜郎,老叔公在信上說了什麽?”王容見杜士儀面色大變,甚至可說是被激怒了,她不禁緊緊握住了丈夫的手問了一句。見杜士儀緊抿嘴唇絲毫沒有回答的意思,她不由低聲安慰道,“不論何事,只要及早籌謀,絕不會沒有辦法的。至不濟,不是還有你苦心孤詣請阿姊安排的出路?”

“那是最後的辦法,若不到九死無生的那一步,我是不會走那一步棋的!”杜士儀仔仔細細將杜思溫的信看完,心中極為佩服這位老人臨終之前的判斷,遂信手將其遞給了一旁的王容。趁著其低頭快速閱覽之際,他就站起身來,緩步走到了寢堂門前,無論臉上還是心裏,全都是陰霾重重。

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離兩京,就是厭惡朝堂上政爭後宮中奪嫡那一套,希望能夠在外施展一番拳腳,以自己的意志開創一番天地,可縱使離京兩千裏,他依舊和那個地方的變化緊密聯系著,甚至生死榮辱都與之相連。

“杜郎……”

王容終於完全消化了杜思溫那封遺書中的內容,心中頓時一片冰冷。她來到了丈夫的身後,伸出手來緊緊地抱住了他後,她就用幾乎在顫抖的聲音說道:“怎麽會是這樣?陛下是一國之天子,也是皇子們的君父。至於惠妃,亦是他最寵愛的妃妾,他若是真的這般想的,就不怕……”

“也就是老叔公人之將死,故而希望能提點我不要去趟那渾水,有幾個人敢這麽猜?”杜士儀哂然一笑,見寢堂前一個人都沒有,顯然是因為王容早就有所吩咐。他任由妻子緊緊貼在了自己的背上,一字一句地說道,“陛下已老,太子已長,咱們大唐前頭那幾代太子,便是因為這種緣由心生疑忌,以至於最終或廢立東宮,或如當今陛下那般政變奪權。所以,支持太子的人,陛下看似會嘉賞忠義,可焉知不會視之為想要撈取政治籌碼,希冀將來太子登基後得到重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