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中眷裴七郎(第2/2頁)

中眷裴氏七郎裴遠山,乍一看去,是一個身形瘦削,眉眼含笑的溫潤老者。然而,杜士儀在官場廝混久了,以貌取人這種習慣早已被打入了冷宮,所以,他擺出的是冷淡卻不失客氣的態度。而裴遠山顯然是極其擅長和人打交道,幾句寒暄以代州的地理位置風土人情打頭,顯示出了其博學多才的一面,眼見得杜士儀仿佛面色霽和之後,他方才含笑說到了正題。

“聞聽使君在成都時,勸茶修水利,又開茶引法,一時居人受惠,朝廷得利;在雲州時,安流民逃戶於雲中懷仁,輸石炭於幽州,運南糧於河東,東聯西結,人人稱道。今使君督雁門,民間上下全都在翹首企盼使君的點石成金之術,令雁門上下逾十萬之民眾,能夠安居樂業,生活安康。”

也就是說自己要是在代州沒什麽新鮮舉措,百姓就會對他失望,由是失卻民心?

杜士儀眉頭一挑,不動聲色地說道:“承蒙陛下器重,委我督代、蔚、雲、朔、嵐、忻六州,我需負責的,並不僅僅是代地一地百姓。我一貫的治政都是因地制宜,並非一味改弦更張。若是代州子民翹首盼望我新官上任便會推行一大堆聞所未聞的政令,那我倒是要讓他們失望了。”

這麽說杜士儀並不是真的打算大刀闊斧?

裴遠山心裏這般想,面上笑容越發燦爛:“使君果然虛懷若谷,在下敬服!前幾日,我聽說有人傳言,道是西陘關歷年所送的糧秣軍械都有短少?這實在是聞所未聞!東陘關西陘關,乃是代州雁門縣的東西門戶,倘若讓將士們餓著肚子,空著手去備戰隨時可能發生的戰事,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未知時至今日,這些虧空可否查出來了?”

“說不上虧空,西陘關上四年總計短少的糧秣,按照每月十五石來計算,總共是七百余石,折合成錢也沒有多少,與其說是貪贓枉法,不如說是玩忽職守。”杜士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見裴遠山在驚詫莫名之余,仿佛還有些隱隱流露出的如釋重負,他便突然話鋒一轉道,“但據我訪查得知,代州常平倉,所貯糧食十不存一,此事不知道以遠山公的耳目靈通,可有什麽解釋?”

杜士儀總共就帶了寥寥十余人來上任,而且代州當地豪強也都讓人盯著他的每一個仆從,就連他的妻子王容亦然。畢竟,眾所周知,當初雲州糧價騰貴的時候,那些糧商就是因為忽視了王容一介女流,這才使得她從容從幽州轉運來了大批糧食,一舉解決了糧價危機。甚至於代州雁門縣中新出現的生面孔,也都有人死死盯著。

然而,如今杜士儀雖然揭開了西陘關糧秣軍械短少的蓋子,卻只是如同撒手掌櫃似的將其丟給了戶曹參軍裴海雲,連日以來並未有大動作,可今日一開口,揭開的竟然又是另外一個更大的蓋子!

縱使裴遠山久經滄海難為水,這會兒也不由得為之色變,隨即慌忙遮掩道:“真有此事?若真是如此,這可是震驚河東……”

“是否震驚河東已經不用去考慮了,這麽大的事情,我總得要奏報太原尹李公。”杜士儀欣然背手站起身,繼而似笑非笑地說道,“另外,好叫遠山公得知,之前兵曹參軍錢通所言,西陘關的軍械短少,是因為北都軍器監送來的東西本就有所欠缺,我不敢怠慢,早就連夜讓人去稟報了太原尹李公。李公大為震怒,已經讓人在北都軍器監立時嚴查!”

聽到這裏,裴遠山終於倒吸一口涼氣,心裏直發苦。都說杜士儀上任代州這大半個月,好整以暇因循舊政,仿佛是很安心於驟然之間得督雁門,不想如從前那般折騰了,可如今看來,他哪裏是真的無為,這分明是沒有最折騰,只有更折騰!他代表中眷裴氏在代州獨當一面,已經整整十二年了,自忖大風大浪見過不少,可他在官場上的時候都是靠著家族余蔭在當官,鮮少經歷過真正的爭鬥,更何況像杜士儀這樣鋒芒畢露的主官。

一時間,本以為今次之行很容易的他登時陷入了最窘迫的境地。

“而且,據我所知,代州常平倉本就是開元之後方才設的,因為朝廷的本錢並不充裕,所以最初常常都是空倉或是只積存了十之三四。可後來代州作為中都督府,朝廷補滿了常平倉所需的三千貫本錢,常平倉依舊大多時候是空的。可是,在此前雲州糧價騰貴,河東河北也盡皆糧價騰貴的時候的,代州常平倉卻沒有按照朝廷的常平倉制令賣糧平抑糧價,一直積存全滿!反而等到糧價應聲而跌之後,一直到如今,常平倉卻是空的,未知何解?”

說到這裏,杜士儀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厲色。貴時不賣糧卻囤積,賤時卻反而常平倉空了,這種匪夷所思的行徑,他絕不相信是區區糧庫大使就敢承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