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利害之下的決斷(第2/2頁)

“令尊忠臣烈士,我可以上書,然則,若是爾等仍然避居在這白登山,那麽,陛下追封之後,其他恩惠恐怕只會惠及令尊原籍的其他晚輩,哪怕支脈已遠!所謂優撫,聖人優撫的是那些願意效仿令尊為家國為朝廷出力,而不是獨善其身的人!”

說到這裏,杜士儀便站起身來,淡淡地拱了拱手:“於聖人如此,於我也是如此!如今雲州正在用人之際,倘使不能為我所用,反而還要平添掣肘,那便恕我上書言事之際,將此間情形如實上奏了!要知道,雖說雲州都督府屬官不全,但陛下許我於當地臨機辟署,事後按功呈報!”

當杜士儀轉身出門,眼見得那陽光照在了那一身刺眼的大紅官衣上,王培義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當年為刺史時,如此一身大紅官服的情景。父親浴血死在城頭,他從死人堆裏逃出生天,在白登山這種地方苦苦煎熬,一直到今天,難道真的要把子子孫孫都丟在這種荒僻的地方?四十余年了,整整四十余年了,朝廷甚至都起意要收回雲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難不成他就一直逃避下去?

“阿爺,那個只會嘴皮子功夫的什麽長史終於走了!我讓人帶他下山,下次絕不放他再上山,阿爺你就放心吧!”

不多時,之前那中年大漢氣咻咻地進了門。他是王培義的長子王芳烈,當初取名字的時候,王培義便是想到英年早逝的父親,故而取了流芳千古的芳字,忠臣烈士的烈字。至於排行,取的都是族中排行,他何嘗不想重歸故裏?可如今見長子那粗豪猶似山野粗漢的言行舉止,王培義終於下定了決心。

“你給我住口!”見長子為之大愕,王培義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立時去追上杜長史,言說我王氏滿門忠烈,自當為國為雲州效犬馬之勞。如今杜長史奉旨判雲中都督事,我便遣你及山中健兒二十人,隨侍左右,牽馬執蹬,聽候調遣!”

“什麽,阿爺,你竟然要我聽那乳臭小兒的調遣?我不去!”

“你若是不去,從今往後,我就沒你這個兒子!我到時候祭告了你祖父,就將你族譜除名!”

王芳烈簡直以為父親是瘋了。他怎麽都想不通,杜士儀才和父親交談了多久,這就能夠讓最是固執的父親改變了主意。他一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額頭青筋都禁不住爆了出來,最終怒不可遏地說:“阿爺,你這是失心瘋了!他給了你什麽承諾!”

“什麽承諾?他給了你阿爺我最想要的東西,提請朝廷追封你的祖父,然後優撫王氏子弟!你想在這白登山中一輩子,你問過你的兄弟你的子侄們是否願意?你若是不願意,叫你的弟弟他們來!”

“他竟然答應了這個?”王芳烈心頭的怒火猛然之間消解了一多半,但還是有些不相信地說,“他年紀輕輕,若真的有那般本事,怎麽會到雲州來?”

“無知!正因為雲州復置關乎重大,方才派他這樣年輕卻又有實績的人來。杜十九郎開元八年狀頭及第,如今不過是開元十六年,短短八年間便已經是第六任官,此等資歷便是那些名相也難能企及。寧負白頭翁,莫欺少年窮,更何況他是少年得志!你轉告他,我不但派你等隨從,這白登山地勢險要,而且距離白登道不遠,我願意合這數百兒郎之力,為雲州東部屏障。八郎,我再問一句,你可隨從他下山否?”

“我……”王芳烈猶豫再三,最終把心一橫道,“好,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欺世盜名之輩!要是他敢虛言誆騙,我立馬帶人回來!阿爺,我先去挑人!”

眼見王芳烈風風火火地轉身出了門去,王培義方才閉上眼睛長長吐出一口氣。正如杜士儀剛剛所說的,骨咄祿兵鋒最強大的時候,整個河東河北幾乎都陷入了戰火。父親王德茂被殺,單於都護府司馬張行師被殺,蔚州刺史李思儉被殺,豐州都督崔知辯被擒……從高宗末年到武後年間,對外戰事幾乎都是敗績居多,處處狼煙,處處戰火,而架不住的是武後對於武將的疑忌之心極盛,從程務挺到黑齒常之,一個接一個被重用,立功,然後被誅,朝中文官亦是朝不保夕。

所以,他信不過朝廷,實在是信不過!可現如今雲州重歸大唐之際,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當杜士儀已經下山走到一半的時候,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了連聲呼喚。一轉頭,他就只見起頭那大漢帶著一行人健步如飛地追了下來,到他面前時擺了擺手吩咐之前那向導先行歸山寨,隨即就冷淡地拱了拱手道:“某家王芳烈,奉家父之命,帶二十健兒護送杜長史回雲州,並在帳下聽候調遣!家父還說,白登山中這數百人,願為雲州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