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翻舊賬(第2/2頁)

“陛下知遇之恩,臣銘感五內!”

杜士儀今日正好和源乾曜奉召在此,剛剛張說進來絲毫沒注意到他們就拜伏行禮哽咽失聲,而天子亦是動情至深地說出了這番話,他卻只覺得雞皮疙瘩一時爬了滿身!對於這番君臣做作,源乾曜仿佛是習慣了,此刻微微動容輕輕嘆息,他也只得做感動狀,腹中卻是暗自冷笑。

雙雙都是頂級大唐影帝!

至於另一個在場的宰相張嘉貞,心裏對此則是膩味透頂。然而,他即使再有輕蔑不屑,也不敢在這種場合表露出來,因而只能勉強露出了欣悅之色。直到李隆基和張說又是好一段君臣相得的戲演完,他方才幹咳說道:“陛下,說之遠道歸來,風塵仆仆,不若給假數日,讓他養精蓄銳之後,再行……”

還不等張嘉貞這話說完,張說便義正詞嚴地說道:“陛下,臣一路疾行回京,如今仍是精神奕奕,用不著休假!倘若陛下此刻要議事,不介意臣這塵土滿身,請容臣留下旁聽。”

見張嘉貞又再次吃癟,杜士儀不禁心情極好,對於張說的隨機應變不禁有了更深的認識。然而,他最最奇怪的,還是此刻有三個宰相在,他一個微不足道的左拾遺杵在這裏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正當他思量此中有什麽蹊蹺的時候,就只聽寶座上的李隆基笑著允了張說留下,隨即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有人首告廣州都督裴伷先此前任嶺南按察使時,安南賊犯,其臨戰征討而失期。其為裴炎從子,因而雖則入京下獄,然嘉貞以為應行杖刑,諸卿以為該定何罪?”

杜士儀這才明白今天為何自己區區左拾遺竟然能站在這裏。果然,天子話音剛落,他就只見張嘉貞的面色變得極其難看,顯然,李隆基此刻提出,無非是對張嘉貞所言有所異議。

下一刻,張說就想都不想地朗聲說道:“臣此前巡視北地,聞聽因妄談休咎,杖姜皎六十,流配嶺南。姜皎身為楚國公,勛貴之尊,正如左拾遺杜士儀此前封還制書所言,有罪當死則處死,當流則流配,何用杖責廷辱大臣?更何況勛貴在八議之中,本可減等!如今裴伷先固然失期,然其伯父裴炎有功於國卻遭冤死,其當年亦是杖責之後貶竄惡地多年。倘若如今再動杖刑,焉知不會引來朝野議論?如今姜皎事已過去,再論無益,可裴伷先之罪,按律流配即可,不該再動杖刑!”

聽到張說駁斥自己的話,都要先把自己提溜出來作為論據之一,杜士儀越發覺得這位宰相老奸巨猾。果然,禦座上的天子立刻轉向了自己,竟是和顏悅色地問道:“杜十九郎,你身為諫官,再任不到一年,已經屢次上封制書,此案你覺得如何?”

“陛下,按照永徽律疏,臨軍征討而稽期者,流三千裏。三日者,斬。如今安南亂事已平,若失期不及三日,自當按律流三千裏。若超過三日,按律當斬,然可因功因蔭加以減免。洗馬裴氏幾代忠良,若因坐累而身受笞辱,恐失人心,望陛下明鑒!”

如果不是源乾曜張說全都在此,張嘉貞非得在禦前和杜士儀這個黃口小兒辯一個水落石出不可,奈何此刻張說已經駁了他,杜士儀第二個,源乾曜又老神在在地說臣附議,他這三比一的格局已定,更何況天子分明心有定見,他只能咬牙切齒吞下了這口氣。因而,等李隆基首肯了就地流配嶺南之後,眾人從宣政殿中辭出,他下了最後一級台階後,便用冷冽的目光看著身側那二老一少。

“說之這是一回來,就要翻舊賬?”

話是沖著張說一個人說的,但源乾曜和杜士儀全都掃了進去。此時此刻,張說微微一笑便淡定從容地說道:“宰相誰為,簡在帝心。若是今天能杖責一個裴伷先,焉知日後我們不會同樣因坐累受杖受辱?因人及己,難道我不該多為日後想想?”

張嘉貞頓時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待見張說拱拱手便施施然走了,他便臉色不善地瞪著杜士儀道:“陛下雖召你入見,你也該凜凜然心存敬畏,莫非以為真可與宰相同列?”

杜士儀心知肚明自己和張嘉貞勢不兩立,面對這詰難,他便拱了拱手,朗聲說道:“多承張相國訓誡。陛下垂詢,不敢不以實言相告!今後若再有幸和宰相一同面聖,聖人再行垂詢,我當以張相國今日此言相告!”

“你……”

張嘉貞頓時氣得七竅生煙,竟是眼睜睜看著源乾曜打了個哈哈向自己一頷首,就像長輩提攜晚輩似的,笑眯眯地攜了杜士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