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表字君禮,忘年知己(第2/2頁)

張說本是心底有些思量,此刻聽杜士儀提到冠禮,他方才醒悟到杜士儀既然已經入仕,自然不可能拖著冠禮到二十歲再行,已有表字並不奇怪。事既不成,他也不至於強求,當即亦是含笑說道:“廣平兄說得沒錯,杜十九郎無論名字還是表字,全都是美字嘉字,足可見長輩期望。只不過如今以他的名聲經歷,也不負這般期望。我今日雖日間休沐,晚間卻還要政事堂輪值,這就先告辭了。廣平兄還請千萬保重這有用之身,須知聖人見我等時,言談之間常有問起你,異日必然還有用你之時。”

“那是自然,這兩年,我也沒有真的閑著。”

宋璟淡然一笑,等到和杜士儀一同送了張說出去,返回書齋的路上,他便若有所思地問道:“你今日來,可本來是有事對我說?”

“宋開府慧眼如炬。”知道宋璟就是這般直截了當的性子,杜士儀也不賣關子,沉吟片刻就低聲問道,“敢問宋開府當年挑了肆虐天下的惡錢下手,那時候可曾想到若有差池的後果?”

“想過。然則惡錢泛濫百姓苦之,身為宰相,既然明知,則不可不為。”宋璟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就仿佛說著一件極其稀松平常的事,“那些王侯公卿已經富甲天下,卻還不知滿足與民爭利,倘若不加以遏制,即便天下升平,久而久之根基就會爛了。而大唐至開國至今,已經時日太久了,爛了的根子不止這一處,若不能一處一處小心挖除,只會殃及更多好的地方。只不過,我那時候行事確實太操之過急了些,以至於險些釀成大變。所以歸根究底,還是我用人不得法,不能洞察所用官員的能力和品行。”

面對宋璟這種客觀的態度,杜士儀不禁肅然起敬。後世人提到大唐名相,前必稱房杜,後必稱姚宋,只因房杜聯手,故而有貞觀之治;姚宋接力,故而有開元盛世。然則房玄齡和姚崇都是八面玲瓏的圓滑之人,相形之下,杜如晦更善於斷,而宋璟則在於直。

“你難不成又在想什麽得罪人的事?你前次在吏部關試時言道書判只重文采不重時務,此事我已建言,朝中有不少官員附議,雖未見能立時有所改善,卻對後輩不無裨益。如今你若有什麽想法,盡管提出來便是。若是值得做的,我便與你再參詳參詳;若是錯的,那你也可以知道錯在何處。”

這等實事求是的態度讓杜士儀忍不住笑了起來。等到重新進了書齋入座,他就對宋璟肅手一揖道:“正如宋開府之前所言,如今去大唐開國已經時日久遠,當年合適的制度,如今卻已經不再合適。就比如國初地廣人稀,因而永業田和口分田總計百畝,可以惠及每一個百姓,而府兵備兵械隨時應征戰,以戰功獎田土和勛級,更可惠及子孫出仕,可現如今,一丁成年非但分不到百畝田土,卻要承擔和百畝地相同的租庸調,再加上攤逃之故,因而逃戶越來越多,兵役乏人,附庸王侯公卿之下的不計其數,宋開府以為然否?”

如此境況,宋璟身為昔日的宰相,怎會不知情?沉默片刻,他便點了點頭道:“然。”

“之所以均田制如今已經幾近瓦解,便是因為田土實則不禁買賣。而租庸調是以丁口計,然則如今既然沒有那麽多田地,以丁口計租稅勞役,不如以田畝計賦稅,而以財帛募兵守疆土。”

宋璟不禁有些驚異地看著面前的弱冠少年,目光炯炯地問道:“你雖署理過萬年縣廨戶曹,然則時間不長,緣何會想起此節?”

“從前在嵩山遭遇蝗災時,我就想過此事,後來觀風北地,在雲州見逃戶竟蝸居於雲州廢城,就更是心有戚戚然。今天來見宋開府的,起因只在於舍妹從東都來,談及路遇餓殍事,一時心有所感。”

“此法你並不是第一個提出的,然而卻決計是所有建言者中最年輕的那個。”

宋璟輕輕搖了搖頭,隨即沉聲說道,“茲事體大,你如今官職太過卑微。且把此事再行梳理,等輪廓齊全了,再做打算。此事若真的要做,遠比宇文融眼下的括田括戶更得罪人,也遠比我當年禁惡錢更難推行!先把該想的細節想完全,然後再暗自留意能用的人,斷然再不能犯當年我犯的錯!今日這番話,只在你我,切不可對其他人提起。如今政事堂的三人之中,源乾曜雖則推薦了宇文融,但骨子裏卻不喜太大的變革;張說之這個人,喜好文學之士,你固然可以輕松投他所好,但要涉足實務卻難;至於張嘉貞……他太剛愎了,否則也不會因為愛重苗氏子就看輕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