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稚子之心(第2/2頁)

“那……多謝這位小弟了。”

侯希逸的屋子在守捉使官邸的最外頭一圈,當杜黯之把他攙扶進房之後,摸黑找了好一會兒才點燃了那一盞油燈。他小心翼翼地把火苗維持在了一個最小卻能照亮的範圍之內,一回頭見人已經昏昏沉沉地伏倒在了床上,不禁連忙上前打算幫人拉上被子,可無意間碰到侯希逸那滾燙的額頭,他頓時嚇了一跳,想了想便先咬咬牙替其扒下了身上的襖子。發現緊緊貼在後背上的內衫竟是滲出了殷殷血跡,他哪裏還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趕緊推了推人,又出聲叫道:“喂,你別睡過去,傷藥在哪?你的傷口已經磨破了。”

沒等到回答的杜黯之見侯希逸臉色通紅,只猶豫片刻就在屋子裏四處翻找了起來。好容易尋到了傷藥,他又小心翼翼去褪那件幾乎死死黏在了侯希逸後背上的內衫。當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傷口時,他忍不住別過了頭去,腦海中一瞬間便浮現出了從前自己挨打的情景。好容易鎮定了心神,他先用被子蓋住了人,又去外頭央守捉使官邸的人打了熱水來,用軟巾小心翼翼地清洗了傷口和汙血,然後方才仔仔細細上了傷藥。

他正忙活得滿頭大汗,伏在床上的侯希逸呻吟了一聲,終於從迷糊中清醒了過來。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事,他登時支撐著想要起身,可只掙紮了片刻便又癱倒了下來,只能訥訥說道:“這位小弟,實在是太煩勞你了……我自己來吧。”

“這傷在背上,你自己怎麽夠得著?”杜黯之固執地搖了搖頭,想了想便低聲說道,“要是你的同僚不肯幫你敷藥,就來找我吧!還有,你已經發熱了,我去找十九兄說一聲,讓軍醫給你看看……”

“千萬別!”侯希逸迸發出最後一點氣力,一把抓住了杜黯之的手,這才喘著粗氣說道,“在軍中廝混的,挨軍法都是常有的,哪裏這麽嬌貴?這位小弟,煩勞你去把那邊那個包袱給我拿來。”

杜黯之見侯希逸面色堅決,猶豫片刻方才點了點頭,等到取了包袱給侯希逸,眼看著其艱難地從中找出一株草藥,就這麽在口中嚼碎了,隨即方才吐在手裏遞了給他,他頓時瞪大了眼睛。

“幫我敷在背上吧。這比軍中的傷藥更管用,是我以前在平州常用的,能解熱。”見杜黯之仿佛不信,侯希逸便咧開嘴擠出了一絲笑容,“從前我在平州時犯軍法挨軍棍的時候,傷勢比這更重,就是這樣過來的。”

既然侯希逸如此說,杜黯之只能照辦。等到忙活完了,他方才擡起手擦了擦汗,長長舒了一口氣。而承了這麽大的人情,侯希逸見杜黯之告辭要走,忍不住開口問道:“對了,還不知道小弟名姓?”

“京兆杜陵,杜黯之。”杜黯之認認真真地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沒注意到侯希逸那臉上的驚訝,又補充了一句道,“我這次是相從十九兄出來的。你好好養傷,回頭我再來看你。”

看著杜黯之出門後掩上了房門,眼睛瞪得老大的侯希逸方才使勁咬了一記舌頭,隨即哎喲叫出了聲來。他本以為這靦腆的少年必然是杜士儀的從者,可剛剛聽這話,莫非這不是從者,而是杜士儀的族弟?身為京兆杜氏子弟能夠這麽沒架子,忙前忙後為他一介小卒做了這麽多事,他這情分欠大了!

而杜黯之躡手躡腳從小屋出來往裏走,卻在半道上被人堵了個正著。盡管這些天他一直都緊跟杜士儀,幾乎和父親杜孚沒有說話的機會,可這會兒既然碰上了,他慌忙後退一步深深行禮,口中稱了一聲父親。

“到哪兒去了?”

面對杜孚這冷冷的質問,杜黯之只得如實答道:“我看到那侯希逸傷勢不好,就去幫了些忙……”

“你堂堂京兆杜氏子弟,竟然去做這種低三下四的事?”杜孚一時怒不可遏,劈頭蓋臉地訓斥道,“他死活關你什麽事,用得著你親自去照料?又是你十九兄支使你的是不是?”

“不,不是十九兄,是我自己看見了一時惻隱之心……”

“惻隱,你有什麽資格惻隱別人!”杜孚冷笑一聲,這才冷冷說道,“王大帥就不待見這高麗奴,你以後給我離他遠些!別你十九兄說什麽你就做什麽,他雖說躍過了龍門,可閱歷還淺,哪裏知道什麽好歹。你跟著他多學些經史文章就行了,若他再支使你,就讓他來找我!”

見杜孚說著便頭也不回地離去,杜黯之頓時愣住了。想到杜士儀那些和顏悅色的告誡和教導,再想想父親從前也好,現在也罷,全都是這般疾言厲色,仿佛他就什麽都不懂,他頓時迷茫地低下了頭,心裏極其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