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軍法人情(第2/2頁)

“且慢!”匆匆出來的赤畢見那執棍的軍士皺眉看著自己,他便上前拱了拱手,用客氣的商量語氣說道,“這位大兄,雖然二十軍棍乃是王大帥親口說的,可眼下還有回程,若是按軍法背、腿、臀受杖,恐怕他回程再不得騎馬,還請大兄多多體恤他年少。”

杜黯之剛剛聽說外頭要行刑,好奇再加上心中驚懼,於是也悄悄跟了出來,此刻見赤畢和人打商量,又發現那赤身伏在刑凳上就要受刑的年輕軍卒,仿佛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紀,他一時惻隱之心大動,想了想便忍不住也快步上前,對那執棍的軍士深深一揖道:“正當瑞雪之時,還請這位大兄手下留情。”

赤畢和杜黯之都是杜士儀的從者,那些衛士自也認得,此刻彼此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去稟報王晙後受命監刑的衛士瞅了瞅刑凳上這個身量雖高,面上還流露出掩不住稚氣的半大孩子,考慮再三便開口吩咐道:“臀腿受杖確實不好回程。也罷,杖背,下手留心些。”

侯希逸沒想到竟然有人替自己求情,擡頭正打算看看究竟是誰,那軍棍便落在了背上,雖是頗為痛楚,可比起自己從前挨的軍棍卻是輕了許多。須臾又是好幾下,盡管偶爾落在同一部位時,仍然帶起火辣辣的感覺,可完全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

可對於他來說固然是可以咬牙忍受的軍棍,在一旁的杜黯之看來,起初只是紅痕,可六七下之後就已經紅腫了起來,再接著則是破皮見血。可即便如此,刑凳上伏著的少年軍士仍是咬緊牙關一聲呼痛都沒有,這讓他又是佩服此人的硬氣,又是懾服於軍法的殘酷。好容易捱到二十棍打完,見侯希逸的背上已經留下了縱橫交錯的道道傷痕,血珠四溢,他心裏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從前挨打的情景。

瞅著侯希逸面色蒼白,額頭汗水密布,嘴唇只是微微咬破,赤畢就知道這些傷只不過看著嚇人。要知道就是崔家少有動家法時,那些竹板輕重亦是絕對不同。輕的二十板下去立時還能走路,重的躺個三個月半年都是常事。因而,他很是誠懇地對監刑和行刑的兩個衛士連聲道謝,隨即就一把拉著杜黯之走了。後者還頻頻後望從刑凳上被人扶起來的侯希逸,滿臉不解地問道:“我們不是帶了金創藥?為什麽不留給他一些?”

“軍中受刑之後,自然會敷金創藥,不用我們多事。”赤畢解釋了一句,隨即無可奈何地看著杜黯之道,“倒是二十一郎君,你跑出來幹什麽?”

“我……我只是覺得他怪可憐的……”

“軍規便如同國法,只論對錯,不論人情。”赤畢搖頭嘆了一口氣,心中暗想雖則如此,那小家夥也是活該。若不那麽倔強到了平州就要領罰,回去幽州王晙興許就直接忘記了!

即便是刻意減輕了力道,但侯希逸被人攙扶了回房的時候,依舊大汗淋漓,腳底虛浮無力。趴在床上的他等到那幾個衛士給他粗粗上過傷藥後離去,這才將一塊手巾緊緊咬在嘴裏,眼眶一下子紅了。難得回到家鄉看見這一場十月飛雪,卻因為違了軍規挨了這一頓,他當初為什麽因為張說一句話,就興高采烈地去幽州?留在平州還有家人親友,遠好過在異鄉看人臉色。這一次隊正好心舉薦了他為向導,結果他興許還要連累了別人。

直到悄悄掉過眼淚,他方才突然想到剛剛為他求過情後就悄然退走的那兩個人。盡管在刑凳上沒瞧清楚,可後來趁著行刑完畢,他勉強擡頭看到了兩人,赫然發現其中一人他還有深刻的印象,正是之前入城時杜士儀的從者之一。另一個人雖不甚熟悉,可看兩人並行的樣子,十有八九是同路人。

背上固然火燒火燎的刺痛,可若是臀腿受傷,回程時騎馬簡直就是另一場酷刑,更何況剛剛的二十背花著實輕得很。沒想到他那會兒在幽州西平門為難了人家好一陣子,還腹誹埋怨,別人卻大人不記小人過……他之前不該暗自腹誹的,那位杜郎君真是好心人!

而當王晙從衛士口中得知行刑時的這一場變故,他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隨即就擺擺手吩咐人退下。若是杜士儀來尋他求情寬免,那自然是目無軍法,可既然只不過讓從者去求一個從輕,更何況所言臀腿受傷不利於行路,他也不好說什麽。可杜士儀如此回護一個區區小卒,真的只為了惻隱之心?

想到杜士儀此前在並州時因張說之言而去安撫同羅部軍馬,最終馬到功成,如今才到幽州不久,亦是對張說提拔的舊人分外看顧,他不禁嘿然冷笑了一聲。到底是世家子弟,恐怕也覺得張說如今勢頭更好,將來比自己更有拜相的希望吧?想著想著,他對杜士儀本來尚存的幾分激賞,漸漸褪得一幹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