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吏部關試(第2/2頁)

身、言、書三項,五十七名進士無一例外平安通過,等到了最麻煩的兩道書判題目發下,令眾人於此前省試的尚書省都堂坐,日暮之前交卷的時候,一時間自是人人攢眉沉思。所謂書判,便是因情景書判詞,本意是看熟悉律法與否,然則這些年下來,書判大體上已經成了駢判,與其說根據州縣案牘出題,還不如說取自經籍古目,或者說是辟書曲學,幾乎便是一篇官樣文章而已。即便如此,不能熟讀律法者,就連有罪無罪都難能判斷。

今日兩題,一為子葬其父,葬儀比應該享受的高一級,因而有司責其僭越;二為庶子冒嫡子請為駙馬相配公主,有司查明責其違律,並追究家長罪責;乍一看清楚淺顯,考的卻正正經經是對永徽律疏是否熟悉。自午至夕,就只見五十余人在堂上時而沉思,時而奮筆疾書,當吏部侍郎裴漼來見尚書左丞盧從願的時候,有意往堂上掃了一眼,出來之後又多瞧了兩眼,卻發現此前還看到的杜士儀竟是不見了。盡管他並非今科試官,可進士科的名次卻是他親自定下來的,此刻不禁心下存疑,招手便叫來了監場的一個書令史。

“狀頭杜十九郎怎麽不見了?”

“回稟裴侍郎,杜十九郎交卷走了。”

“這麽快!”

不禁裴漼吃了一驚,當員嘉靜接到杜士儀交來的兩道書判,他亦是同樣大吃一驚。兩道書判加在一起,不過寥寥兩三百字,然則那力透紙背的運筆便能夠瞧出,當時人寫下兩道判詞的時候,顯然胸有成竹。他隨眼一掃第一道判詞,從頭裏闡述看到中間幾句的時候,即便心有成見,也不禁輕輕點了點頭。

“貴賤之殊宜,父子之異道,猶曾子易席,正位於大夫,如晏嬰遣車,見非於君子。”這幾句話的意思是,死者喪儀按禮可升一級,便猶如曾子臨死時換掉不應當由他享用的席子,以表明他的地位並非大夫,而晏嬰為父送葬時,不用他應當享用的車數反而被人所指責。如此加上責之失當的結語,卻是清清楚楚。

“員郎?”

令史這一聲提醒立時讓員嘉靜清醒了過來,他一擡手吩咐人出去,這才凝神再看第二道判,看到其中隱藏庶孽,貪冒榮寵的指摘,又引永徽律疏的戶律中,男家為婚妄冒,則加一等的律例,理應獨坐主婚之家長,他捏著判詞許久,最終還是輕輕放下了。

永徽律疏洋洋灑灑那麽多字,能夠看完的人少之又少,能夠靈活應用的人也少之又少,他便是那少數人之一,否則當年也不會自書判拔萃科入仕。這兩道無可挑剔的判詞,他就是給了苗延嗣看,其也不可能挑出什麽問題來。更何況苗含液他見過,長於詩賦文章,對律法卻不甚了了,要交出更勝一籌的判詞來,恐怕是力有未逮。想到這裏,他便取了鎮紙壓住判詞,心中思量是否要對張嘉貞建言兩句。

苗延嗣固然強幹,可也不用因他一己之私而一味徇私!退一萬步說,就算杜士儀得宋璟青眼,如今的宋璟已經不在相位了!

“員郎,苗郎君也答完了判詞,說是要親自交卷。”

聽到這話,員嘉靜微微一愣,隨即便揚聲吩咐了進來。等到苗含液面沉如水地踏進屋子,他知道其是因為杜士儀提早交卷的緣故,心中嘆息了一聲,便接過了這位僚友之子雙手呈上的卷子。粗粗瀏覽了一遍,他便若有所思地端詳著苗含液表情,最終開口說道:“苗賢侄,你這書判自然可以是合格過關了。我知道你提早交來是何緣故,杜十九郎的判詞在此,你不妨自己看看。”

只從員嘉靜的口氣表情,苗含液便得出了一個不好的結論。他沉著臉從員嘉靜案頭拿起了那一份鎮紙壓著的判詞,一目十行看下去之後,一張臉就漸漸發白了,良久,他方才垂下頭低聲說道:“我不如他。”

“術業有專攻,你也不用氣餒。入仕之後,也不是只看這些。”員嘉靜打起精神勉勵了苗含液幾句,見其依舊情緒低落,他便笑道,“更何況,你父親如今正當張相國任用,你只消努力一些,異日起點自然不同。好了,這等小事沒必要再爭,回去吧。”

苗含液一言不發拜別了員嘉靜,等到從尚書省出來,他剛剛使勁按捺的挫敗感一時全都浮現在臉上,許久方才散去。

就如員嘉靜所說,眼下輸一場無關緊要,異日仕途之上再比!

次日,關試合格的新進士榜單再次張貼於尚書省都堂之外,不到一天便傳遍了各處。盡管此前由於張嘉貞拜相,苗延嗣正當紅,眾多人看好苗含液,可此番張榜的結果,竟仍是杜士儀牢牢占據第一。一時間,當初朱坡杜思溫在朱雀門前的那句吾家千裏駒的評判不脛而走,而天子令禮部操辦芙蓉園關宴,並將親臨的消息,更仿佛在原本就滾熱的油鍋中又澆下了一瓢水,那正當此時黯然出京前往沁州的李納,幾乎被所有人忘得幹幹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