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同姓之誼,憶往昔崢嶸蕭索(第2/2頁)

“杜……是杜十九郎到了?”

在除了崔九娘的抽噎之外,滿室皆靜的情況下,這微弱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杜士儀再也沒猶豫,慌忙快步上前,到了長榻邊上,見崔儉玄往右邊挪動了一二,讓了個位子給自己,他便就勢跪坐了下來,卻只見榻上的齊國太夫人杜德和前時見到相比,面色蒼白沒有血色,胸口更是劇烈起伏,那竭力睜開的眼睛裏已經黯淡無光。他喚了一聲太夫人,習慣性地伸手搭了搭其腕脈,見脈象微弱得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他不禁緊緊皺起了眉頭。

“沒想到……還能看到杜家人。”杜德那原本已經極其微弱的眼中神光突然又明亮了起來。她若有所思地盯著杜士儀,許久方才輕輕籲了一口氣,“想當年我離家出嫁的時候,十二郎也是你這年紀……真像……真像……”

盡管杜德口中說著真像,又說自己是杜家人,但杜士儀看著她那微微有些渙散的眼神,知道她必然在懷念舊時親人——剛剛傅媼已經說過,這位地位尊貴的齊國太夫人,已經沒有任何同輩的兄弟姊妹在世——於是,他並沒有出聲打斷杜德的思緒,直到她又聲音低沉地開始說話。

“當初高宗皇帝病弱,則天皇後秉政,世家大族動輒得咎,十二郎才是剛剛入仕不久,卻因年輕氣盛驟出驚人之言,卷入了那樣一場滔天大禍之中,杜家一再設法,也僅僅是保住了他一條性命長流嶺南,這輩子便再也沒有回來,再也沒能見上一面……”

仿佛是念及傷心舊事,杜德的聲音顯得格外低沉:“十二郎必然怪過我這個當姊姊的不曾出力,但崔家也正在風雨飄搖之際,我生下了泰之和慶之,諤之正在腹中,縱使四郎幾乎忍不住要聯同同僚上書建言,我也死死攔住了他……則天皇後疑心重,倘若疑世家朋黨,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會被連根拔起……後來我再派人去找他,他卻再不肯理會,沒等四郎設法為他求赦免,他就早早去了……兄弟姊妹中,只有我活得長,因為我能忍……”

聽著這種外人絕不該聽的陳年舊事,杜士儀不禁心中沉重。他瞥了一眼一旁的崔儉玄和崔九娘,見這一雙兄妹竟也同樣是掩不住的震驚,他就知道竟連他們也是頭一回得聞,迅速瞥一眼周遭男女,竟也大多同樣是如此表情。只有崔五娘低垂眼瞼,臉上絲毫看不出喜怒。然而下一刻,就只見崔五娘打了個手勢,傅媼便上前恭恭敬敬請人暫退,不多時,除了崔儉玄和崔九娘之外,屋子裏其他的崔家人便只剩下了崔五娘和崔承訓崔錡,杜十三娘卻留在了原地,瞥了他一眼就垂下了頭。

“朝局多變,世事難料,四郎始終隱忍,因而深得信賴,一度任中書令,可永淳三年卻突然撒手去了。後來便是則天皇後稱帝,二張橫行,泰之身為兵部職方司郎中,位卑職小,我原本以為這一輩子還要繼續忍下去,可沒想到泰之卻報知於我,道是要與張柬之桓彥範等一同鋤奸,我知道時機一閃即逝,便默許了他,結果僥幸一舉功成。我一個幾十年膽小怕事的婦人,便因長子的功勛,進封清河郡太夫人。

可我根本沒想到,不過是短短數年,韋庶人亂政,泰之雖功臣,卻仍一路貶謫為資州司馬,可那時任商州司馬的諤之竟是比他大哥更膽大,他先從商州潛回洛陽,於我造膝密陳說,今欲遠追子房報韓之仇,力行包胥存楚之策……就這樣,膽子最小的我竟然答應了他。王陵之母尚可舍身,更何況我?便是因為那時決斷,諤之帶心腹潛回長安,助先帝和當今陛下平韋庶人之亂,功封趙國公,我又因此進封齊國太夫人……只是當初欠杜家的,我只能讓泰之諤之替我多多照應杜家人……”

這長長的憶往昔之後,杜德停頓了許久,等到緩過氣來,她方才徐徐開口說道:“你們都記住,事若急,不可躁,躁則易沖動,沖動則生變。事不可為,則不可強求,但若勢不可違,則雖艱險,必往矣!”

一字一句吐出了這些訓誡,她艱難地轉頭看著杜士儀,良久方才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杜士儀就只聽她低聲呢喃道:“五娘,你阿爺和四伯父,還沒有回來嗎?”

崔五娘連忙搖了搖頭,卻是柔聲又勸慰了兩句,眸子裏卻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不安。